彭昆是葛覃镇的镇长,当年他不满于孙扬的独断独行,同钱浩一起搞垮了孙扬。他在葛覃镇已做了两届镇长,原以为孙扬走后自己可以升半级,成为葛覃镇的党委书记,谁知调了个年龄比自己小一轮的顾晨来,为他人作嫁衣裳,彭昆哑巴吃黄连。为了不让外人看出自己的失落,彭昆表现出了少有的积极配合党委工作的态度,他的这种态度一度令葛覃镇的党政班子空前团结。然而好景不长,彭昆发现自己“积极配合”的理念并未实现其以退为进的目标,虽然顾晨大小事务都与他商议,但多数事务还是按顾晨的意愿实施的,低调做人并未有效,反倒让顾晨在群众中的呼声越来越高,彭昆决定改变策略,表面上他继续支持顾晨,暗地里却开始唱起了反调。
一日,董家梁村的董良柱到镇上访。董良柱五十开外,是葛覃镇有名的信访户。任东风来葛覃镇不久就听说过他的事,说他家境殷实,却常年拒交农税双提款,当年村干部做思想工作让他交钱他无动于衷,有人建议牵他家的猪抵交农税款,他拿扁担誓死威胁,而且动辄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写上访信,什么谁家的计划生育罚款收多了,谁家该评“五保户”没被评成,谁家的田坎多占了别人家的地,谁虚占了贫困户的头衔等等,这些事不管是否属实,他都不厌其烦地写信到市上告,搅得葛覃镇不得安宁。镇村干部拿他没辙,皆奉行“惹不起还躲不起”原则,见到他避之不急。
这日他到镇上来是为了咨询董家梁村公路占地赔款的事。董家梁村的公路占地赔款一直是由市交通局主管,由于涉及金额较大,市交通局前几年每年支付了一部分,后来因为交通局频繁更换领导,董家梁村的占地款只有在葛覃镇一要再要后交通局方才记得拨付,群众不知道钱的来源,加上拖的年限太久,一直怀疑钱拨下来后被人挪入了自己的腰包,对镇村干部怨声载道。
董良柱到党政办公室时,彭昆恰好也在,一见董良柱,彭昆知道一定没好事,抬脚正想离开,谁想董良柱不识趣,张嘴叫住了他:“彭镇长,正找你汇报点事呢。”彭昆无奈,只有停下脚步。董良柱道:“彭镇长,我们村公路占地赔款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村上扣了我们的钱又不发,镇上管不管呢。”
彭昆一听董家梁村公路占地赔偿的事就头疼,去年他为了这公路款与市交通局的人吵过一次,后来他又听说村民因物价上涨,要求将赔偿金上调,彭昆知道这事挺难缠,于是故意抬手看了看表,说:“我也想好好给你解释一下的,不过你看,我马上要到市里去开个紧急会,这样吧,你去找顾书记,他在办公室,他也能给你解释明白。”
董良柱冷冷地看了看彭昆,踱出了党政办。看着董良柱离开的背影,彭昆暗自得意,心想,顾晨不是爱给自己树口碑吗,自己也该投其所好做做好人,给顾晨创造一些树口碑的机会。
任东风当然知道彭昆此时根本没有什么会要开,他本想借彭昆处理这事的机会长长见识的,没想到彭昆却踢起了皮球,任东风叹息着有些失望。
董良柱见惯了踢皮球,一眼看穿了彭昆的把戏,他没去揭穿把戏,而是把彭昆踢过来的一脚转化成满腔的怒火,只待顾晨再踢一脚过来,自己好将才刚收集了存放起来的一腔怒火连同顾晨踢来的火焰一起,整合成一座即时爆发的活火山。见到顾晨,董良柱无法装出笑脸来,他拉长了脸道:“顾书记,我是董家梁村的董良柱,有件事想来咨询一下。”
一听来者报名是董良柱,顾晨来了兴致:“早就听说董家梁村有个董良柱,一直想登门拜会,没想到今天倒让你抢了个先。”
董良柱心里火大,顾晨的话虽然周到,却也远达不到灭火的功效,听完顾晨的话,董良柱自嘲道:“顾书记没来多久,也知道我?看来我是臭名远扬了。”
“臭名远扬?我可没那么想,你的事我听说过,人家说你是专和党委政府作对的"刁民",我的思维向来和别人不一样,我倒觉得能够一如既往关心群众事务的人,肯定算不上"刁民"——你别站着了,有什么事坐下来慢慢说。”顾晨看不到董良柱肚子里正欲整合的活火山,但却看穿了董良柱的长脸。他一面亲自给董良柱倒茶,一面把对座塞在桌肚里的椅子拉了出来。
原本已把自己假想成了皮球,原本以为顾晨会是形成火山的岩浆,没想到顾晨的态度全然出乎自己的预料之外,董良柱措手不及,想要整合的活火山整合不成了,他正对着顾晨,一面摊开话口袋,一面不露声色地浇灭了彭昆在他心里点燃的火焰。
顾晨没有说谎,他的确早就听说过董良柱,也确是早就想去拜会此人。不过他有他的小算盘,在官场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他学得最精的就是做算术题,他太知道平复一个董良柱等于笼络多少人心之间的算术关系。听完董良柱的话,顾晨郑重道:“你刚才说的事镇上会做考虑,你放心,两周之内肯定给你一个答复,答复是否满意我不敢肯定,但党委政府会尽最大努力争取让大家满意。”
顾晨说到做到,还未到两个星期的期限,他就软磨硬泡地求市上解决了董家梁村的全部未付款,除此之外,他还真的多争取回来了三万元的补偿金。
钱一到账,顾晨立即召集董家梁村的全体村民召开了群众大会,会上他公布了公路赔偿的镇村账目,并把资金已到位、争取了三万元补偿金的情况向群众做了简要的说明。
董良柱收惯了空头支票,并没指望顾晨会“两周之内给答复”,他正酝酿着山体运动,只等两周一到,自己好让山体运动中形成的活火山快速爆发。没想到顾晨真的履行了诺言,董良柱充满了愧疚,觉得自己这回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心里暗下了明日登门拜谢的决心。
明日,董良柱新换了衣裳,拎了自家榨的一壶香油前去顾晨的办公室。半道上遇见彭昆,董良柱心情较好,热情地跟彭昆打招呼。董家梁村的公路赔偿款问题业已解决,彭昆觉得没必要再躲着董良柱,于是笑侃道:“老董,听说你几个儿子都在外面干大事,你不在家享清福,怎么还来卖香油啊。”
“香油不卖,送人的。”董良柱直言不讳。
听说香油是送人的,彭昆立即想到了顾晨,他心里开始阵阵作酸,想要使坏的念头被他自己的小心眼左拦右拦硬是没能拦住,探头探脑钻出来别有用心地支使着他对董良柱道:“对了,老董啊,有件事得向你说声对不起,本来那补偿金的比率可以更高一点的,可咱们顾书记——哎!”彭昆故意欲言又止。
通常欲言又止的举动都会勾起听者更大的好奇心,谁知董良柱的好奇心此时却出外远游,没搁在肚子里,他看了看彭昆,愣了几秒后生硬地说:“彭镇长,你还是到市里去开你的紧急会吧。”说完转身离去留下彭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待到他明白过来,董良柱已然走远,彭昆满面通红,对着董良柱的背影恨恨道:“妈的,刁民!”
“刁民”虽已远去,彭昆的怒气却如同舞会后女人脸上的胭脂一样,舍不得一扫而去,固守在眉梢腮畔,三十八度低烧般地残留着一片潮红。
站在办公室的窗台前,任东风恰好看见了刚才的一幕,可惜他站得远,并不知道彭昆与董良柱的对话内容,也没能留意到彭昆脸上那片舍不得褪去的潮红。等彭昆来到办公室,任东风轻轻松松地对彭昆说:“董良柱肯定不再上访了,顾书记还真有办法。”
任东风这回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彭昆狠吸了一口烟,冷笑一声:“那是,给市上的马屁拍得好嘛。”一脸全无顾及自己风度的表情。任东风愕然,一股“一山难容二虎”的气流直愣愣地朝他袭了过来。当然,任东风并不知道给这股气流火上浇油的还真就是一壶香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