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皇子所居毓英殿,便见到路野正在殿外小心地扫着地上的尘埃,这种事本是小太监的事,如今路野亲自动手,显得低调许多,褒若眯了眯眼睛,继续往里走,路野见到褒若,忙上前跪倒请安:“奴才见过郡主!”
“好,箭皇子呢?”褒若点点头,示意他起身。
路野恭敬答道:“箭皇子正在里面温习功课,待奴才通报。”
“不必了,我自己进去就好。”褒若本来依规矩答应,却转了个念头,转口道。
路野的面色似是不豫,却不敢再反对,答应了一声,让开了道,褒若一路进来,发觉箭皇子的这个小殿似乎多了些什么,仔细一看,廊下,墙根都多了些竹篾子,里面似还传出“啯啯”的叫声,褒若一皱眉,笑道:“箭皇子,你在不在?我带了好东西,你要是再不出来迎接我,我可就送其他人了!”
“来啦!”箭皇子笑着跑出来,却是来拉褒若的袖子,要看里面有什么,褒若怒道:“好小子,见面不给姐姐请安,还拉拉扯扯的,小心我送你个爆栗吃!”
“好姐姐,究竟什么东西,快拿出来吧,我都等不及了。——成!我给你请个安还不成么?”说着作势一撩下摆,就要跪下,褒若一把拉过他,侧身一用力,把他拽出三步远,箭皇子小孩子心性,拍着手笑道:“这是给我教武功么?厉害厉害!”
褒若笑道:“你天天在屋里呆着也不嫌闷,到时四肢不勤,看你怎么出去做大事。”
“我不用做事也是个享福的。”箭皇子不以为意道。
褒若听了却是一惊,这种话为什么会从箭皇子口中说出来?不动声色,笑道:“还男人呢,连我都打不过!”
箭皇子有些羞愧,褒若又问道:“里面是什么声音?”
“啊,是蛐蛐!快来看,是铁头将军呢!”
箭皇子拉着褒若跑进来,只见窗下摆着一案一椅,桌上放着一个澄浆泥的的蛐蛐罐,上面立着一只栩栩如生的大蛐蛐,极其精致,箭皇子小心打开盒子,一只铁色的大蛐蛐不住地发出“啯儿啯”的叫声,声音洪亮,箭皇子用小毛笔轻轻一触蛐蛐尾巴,蛐蛐的腿便用力向后踢出,极是有力,旁边还摆着一个蛐蛐笼,一看也是市上难得一觅的澄浆泥的货,精致非常,里面还有只母蛐蛐,箭皇子得意地把它蛐蛐笼拿给褒若看:“是将军夫人呢,要是没在她,将军就不肯战斗了。”
知道得倒是精!
褒若有一个疑问,这东西哪来的?箭皇子居于深宫,纵有蛐蛐也不能这么专业,因为宫中最忌玩物丧志,东西虽有,却不如这个行深。
“真漂亮呀,不错,想不到你小子还挺会玩。”褒若笑道:“其他皇兄们送的还是底下人孝敬的?如今不过是蛐蛐刚开始的季节,你竟然有这么大个的铁头将军,有钱也没地儿买呢!”
箭皇子笑道:“想不到吧?说起来还得谢谢姐姐呢,要不是你,我也见不到这么好的东西。”
褒若心下马上就明白了,一声冷哼在心中,面上却笑得疑惑:“谢我?我可不记得送你这么个好东西。”
“姐姐,你教我的手段果然好用,如今路野老实多了,这东西就是他四下打发人寻来的,我可算是找到了当主子的感觉了!”箭皇子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褒若却一惊,这个路野小看他了!
然后箭皇子如今似乎对路野开始信任起来,这个时候劝说,非但无效,而且极易让他对自己反感,虽说还只是个孩子,但毕竟是皇子,心气儿就是高,褒若只陪着说说笑笑,谈点蛐蛐经,一声不提路野别有用心的事。
让主子玩物丧志,进而让自己得以重获信任,让主子沉溺于玩乐,下人便进而得以乱权,在她的印象中,明朝的木工皇帝的事便和今日之景有些相似,这个路野果然是个好本事的,不过,倒要看看是他本事大,还是她这个脑中有着五千年历史的郡主本事大!
褒若陪箭皇子玩得尽兴,箭皇子对褒若自然毫无芥蒂,把褒若引以为知己,褒若临走时才有意无意地说了一句:“唉呀,只顾着蛐蛐了,倒把今天的来意给忘了,这个蛐蛐,害人不浅,幸好只是个玩物,要是遇上国家大事,我们还这么入迷,可就让底下人骗去了。”
箭皇子一怔,褒若看在眼里,假作不知,从袖子掏出一个柳笛:“上次你说喜欢的,我亲自找了个好的,不过看你如今只顾着蛐蛐了,这东西想必你也不在意,我拿去送人吧,五皇子似乎有说过喜欢的,刚好。”
箭皇子一听急了,一把拉住褒若:“不要不要!我喜欢的!”
褒若笑着把柳笛给了他,道:“别只顾着玩蛐蛐,到时连我都不认得还算轻的,要是连功课都忘了,当心皇上找你麻烦!”
回到府里,听得那边府里的操练场喊声震天,不由得心下一动,欲去看看热闹,转过几个弯,眼前一片空旷,王府里的亲兵们正在围成圈正在呐喊助威,褒若知道又是在角斗,只是今日的声音和气氛分外激烈,不由得上前把眼前的人墙戳了戳,围观的见是小郡主,忙让开一条道来,因为褒若向来不喜多礼,便只对褒若笑笑,又看场中。
场中正在斗缠斗的竟是肃旷和明厚载,肃旷一身黑色劲装,行动间如虎跃猴精,迅猛有力,明厚载却是一身家常打扮,绛色长衫丝织薄软,在阳光下隐隐半透明,约略看得见内里穿着的一袭月蓝色紧身里衣,里衣裹住的肌肉看得出块块厚实,褒若红了红脸,忙把头转开了,肃旷与明厚载正在徒手格斗,快手节拍,格格利落,翻腾掏挖踢踹飞,引得旁人不住地叫好,明厚载面对肃旷的节节进逼显得游刃有余,见到褒若进来,眼睛一亮微微笑了笑,一个后仰避开肃旷的当面手砍,扇子在肃旷的腰上轻轻一拍:“这个地方露出来了,不可一味追快,要是遇上比你快的高手,你便只有喊停的分了。”
肃旷手如劈柴,向下斜劈,同时一脚斜掠,明厚载若是后避,就要被脚绊倒,若是前倾,就难免手劈之痛,长笑一声,脚上轻轻一蹬,斜蹿出丈余,笑道:“这招使得好!”
周围欢手雷动,肃旷与手下都是爽快人,并不会因为手下给明厚载喝彩而不快,反而笑道:“明厚载,今天又被你赢了去了!”
明厚载笑道:“你的武功修为不下于我,只不过我们学习的路子不同,你擅马上格斗,听说如入无人之境,我却是从小学习近身搏斗,不能比。”
他这话倒是没错,肃旷在沙场上一竿长枪使得出神入化,便如一团银月光将人罩住,水沷不进,马上功夫远胜于地面作战,明厚载这话不算是恭维,但在肃旷落于下风时说出,却显得他心怀坦荡。
“妹妹你也来了。”肃旷见到褒若,跳到褒若身边,道:“好了,今日比武到此为止,明日大家再请教明公子。”
手下人一哄而散,褒若笑道:“我是不是妨碍了你们?”
肃旷道:“放心吧,明公子进了明府后我常向他讨教,我手下马上功夫好,但是平地格斗功夫却有不足,我让明公子教他们几招,顺便我也学学,每天学一招,剩下也该他们自己领悟了,你不来,今天的时间也到了,他们该操练了。”
说话间,那些亲兵已经集结起来,牵出马来开始操练,三人一起向府内走去,常佳与慧娘正在笑说什么,见三人进来,忙招手道:“褒若,快来,你看看这是什么?”
桌上是一个打开的包袱,里面有两双鞋,是两双婴儿穿过的小虎头鞋,像一个软软的套子一样可爱,“这是你之若姐姐的孩子穿过的,你姐姐命人带来给你姨妈看看,算是给你姨妈点念想。”常佳笑道。
褒若看了慧娘一眼,见她激动不已,笑得眼中泪光隐隐,恍怱间想想,她们离开中汉国已经两年了,这两年来,慧娘陪着常佳和她在李国开店,照顾家人,后来常佳遇上了凌王,过上了安稳的日子,一家人的生活自此平定下来,却忘了慧娘的孩子却一个人在中汉国,她的小外孙如今应当也有两岁了,不知这两年来,她是如何地想念着中汉国的之若,褒若瞬间感到羞愧,慧娘心地善良,外柔内刚,虽然想念女儿,却瞒得一丝不露,只有上次云渡来送了中汉国的土仪时,才见她流露出几分思乡之情。
但是终究只有中汉国才是她的家啊,她的父母,女儿,外孙都生活的地方,褒若心里恻然,突然冒出一句话来:“姨妈,您回中汉国去看看姐姐再回来吧。”
慧娘张了张口,一个好字几乎就到了嘴边,却硬压了下来,走,怎么走?
一路千山万水,谁来送她?
她走了,如果就此在中汉国扎根,不再回李国呢?姐妹就此情断吗?
可是不回中汉,却是母女情断。
如果真的回了李国想扎根,那她又怎么生活?女儿已经是出了嫁的人,嫁的双是当朝丞相之子,随女入住丞相府是不可能的,一个人住,凄清不说,也惹得人议论。
一时间柔肠百转,似乎一颗心已经裂成几瓣,瓣瓣都是思乡思女情,这些思念之情中,还搀着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情感,那个已经被掩埋了一生的秘密,妹妹已经有了好伴侣,那她……
想到这,悚然而惊,不由得狠狠摇头,低下头来,看着衣物不说话了。
常佳见了姐姐这情景,心下也是感慨万千,当下只得拿孩子的衣物多可爱,还得为他缝制些衣物等话题遮过去,自此慧娘明显得魂不守舍起来,天天缝制孩子的衣物,一边对常佳道:“唉,也不知之若在溥府过得怎么样了,溥府高门大户,规矩大,虽然公婆看起来都好,但是毕竟是婆家。”
“不用担心,来送东西的仆人不都说了之若很得溥公子的宠爱?”
“之若那性子,不好她也决不说出口,自然是报喜不报忧的。”
有时慧娘缝着衣裳怔怔地出神,对常佳道:“也不知我们出来这么久,父母的坟上有人洒扫没有。”
常佳对此事也甚是挂心,便一直放在心里。
其实她们一安定下来就给之若去了信的,给的是梁国夫人府的地址,那边守房的仆人把送信之人送过来,送信之人也很是惊讶,没想到二夫人竟然一跃成了王妃,说要回去说给少奶奶知道,慧娘让他休息几个月再走,一边抓紧时间缝的制给孩子的,给之若的衣物,每日一说话,便非提之若不可,殷殷之情不可抑止地溢于言表。
常佳见慧娘思乡苦痛,虽然不舍,但也下了决心,姐姐为她和褒若牺牲得太多,连个像样的家也没有,不能再让姐姐失落了,这天和凌王单独在寝室说话,说起了慧娘的事,常佳叹道:“果然是人离乡土活不成,我以为我已经给了姐姐最好的生活,荣华富贵一样不缺,可是却忘了,她的思乡之情不是这些外在的东西可以弥补的。”
凌王点头道:“我先前就想说,只是想到她要是一走,你未免孤单,所以才没有提起,现在既然事情提出了,依我看,不如让姐姐回中汉国去吧?李国虽好,终究不是她的归根之地。”
“我也在想,不能因为我一已之私而让姐姐这么痛心,选个日子,挑几个可靠之人,送她回去吧,如果她愿意回来那是最好,如果想在中汉国——”她露了个苦笑:“那我也只得听从她的意思。”
“佳儿,等姐姐走了,我会经常在家陪你。”
“算了,你天天国事缠身,哪有空?”常佳靠在凌王肩上,娇嗔着睨了凌王一眼:“等姐姐走了,只好让褒若在家多陪我了,也该给她讲讲为妻之道了,要还是像从前那么任性可怎么行。”
凌王沉默着,常佳奇怪地道:“怎么不说话了?”
“我有个打算,只是怕你会寂寞。”凌王缓缓道。
常佳警觉得从他的肩上坐起,凌王伸手又把她压向自己肩头,常佳只得任他揽着:“你究竟想说什么?”
“如今朝廷中的局势有些微妙,明厚载因为褒若的原因不肯回去,给皇上又送了一千担盐,所以皇上默许他在李国继续呆着,但这总不是办法,那些别有用心之人必然会不断地找机会攻击他,再说,”凌王的面色严肃下来:“我也不瞒你,明厚载背后明海楼的势力,我也是很忌讳的,如果是当自己女婿那是皆大欢喜,再好不过;如果不是女婿,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