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高中的时候,女孩子很少,因为我们那届高中是文革中断招生后的第一次乡办中学招生。大部分的女孩子因为初中毕业没事干,找工作的找工作,找婆家的找婆家,剩余的不多了。加之一部分人认为社来社去的高中,没有前途,读也白读,所以舍不得让女孩子白花钱。两个高中班只有五个女生,我们班分了两个。女生一少,势力很小成不了气候,在班里就很寂寥。因此,行走坐立,小心翼翼,大气都不敢出,唯恐稍有不慎得罪了那些人高马大的男生,会引来什么横祸。好在有个伴,出出进进说个话儿挺方便。若某一天,其中一个缺课不到,另一个就惨了,孤零零地一个缩着肩坐在位子上不敢动,中午吃饭抽空只好跑到二班去找另几位。那一天的日子总是很难捱的。第二天另一位来了,就止不住地埋怨,之后并郑重相约:假如谁再缺课,定要事先通报一声,要不来都不来,反正又不学文化课,都是下乡学农帮队里干活。以后的日子真的如约,要不来俩人都不来。两个位子空着,清一色的男生就七嘴八舌乱叫“变成和尚庙了!”班里少俩女生很醒目,老师找我们谈话,问:“是商议好的一起缺课吗?”我们答:“不是不是!”“不是?那怎么好几次要不来都不来?”我俩一下子便答不出来了。自那以后便不敢再相约缺课。
我的同桌年龄比我大得多,家里已经为她寻好婆家,男方是一位部队军官,同桌读高中根本没心思,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一个心思盼有一天那个青年军官探家回来,穿红戴绿把她娶了过去。依家里的意思早就不让她念了。可是我几乎见天就求她,要挺住、要坚持,只有两年就毕业了!我多害怕她某一天突然不再上学,那样,全班五十多人就剩我一个小女生咋办呢?或许完全是为了我们之间的这份友谊,她总算零零星星维持了一年。到了高二,她的那个军官郎回家探亲,她一下子缺了半个月课。十几天我就像丢了家园的孩子,下课就朝二班女生那里跑。不料二班去多了,竟真的飞来横祸,一天下午学农回来,我独自扛着锄头回家,刚出校门,迎面碰上二班一个男生,面熟,却叫不出名字,他把一个信封交给我说,你同学叫带给你的!我立刻想到是半月没见面的同桌,心里十分感激,她终究是没忘记我!我靠在一颗杨树上把信拆了,还没看一半,我就吓愣了,原来那上面竟写着:我喜欢你,我家有缝纫机、自行车,如果你愿意,我还有个叔父在公社,将来可以给你找工作……面对这封突兀而来的信,我仿佛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好像蝎子蜇了似的一气跑到教导处,把信交给了教导主任。第二天,二班那个同学果然被教导处找去了,后来班主任告诉我,已经叫那个同学写了检讨,我这才仿佛出了口长气。岂料那以后,我的麻烦也就来了,流言就像一股阴冷的潜流在两个班里蔓延。二班那几个女孩子竟也悄悄地避着我,仿佛我挟带着什么瘟疫唯恐传染了她们。我们班里的男同学也指手划脚,风言风语,甚至肆无忌惮地呵呵尖笑。我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跑去找老师,老师却说,要严格要求自己!我猜想,一定是那个异想天开的男生散布了不实之词,可我连他的名字也叫不出来呢?
日子真难过,我在泪眼中一天天地读着众人的轻薄。几个礼拜过后,我的同桌又来上学了。原来她的婚期没能如期举行,部队首长没有批准,他的未婚夫又考到军校上学去了,这一下可真好!我就像遇到救星似的伏在同桌的怀里,尽情地痛哭了一场。我挥舞着稚嫩的拳头,雨点般地捶打着同桌的肩膀,把自己几周来的不幸遭遇诉说了一遍,原想能获得同桌的同情和怜悯,谁知同桌听完了,扑哧一笑,点着我的额头说,“自找的,你呀!”我很不高兴,不理解同桌为什么这么说,就埋怨她忘了我们的友情,一点也不理解我的委屈和处境。同桌竟然不恼不急,平静地反问我,“这种事犯得着找学校找老师兴师动众处理吗?你把它撕了,或者当擦屁股纸扔了不就完了吗?你不理睬人家就知道你不买帐,自讨没趣算了,可你找学校找老师,伤了人家自尊心,人家能不想办法报复你,伤害你吗?”
别瞧同桌蔫儿叭叽的,如此这么一分析,我浑沌的心像突地开了一扇天窗,觉得很有道理,委屈的心境淡了许多,这才是自作自受啊!人都是要为自己的言行举动付出代价的。同桌简短的话语给我上了人生有意义的一课,直到长大成人后,我还一次又一次地为当年少女时期的莽撞而悔恨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