罐子不知道文/王小立
[——“呦”]
上课的时候梨花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
“呦痛!”
眨了眨眼睛。梨花终于相信了这不是做梦。
升上高三的第一个学期,学校莫名其妙地大分班。原本(2)班的梨花和(4)班的北仁一同被安排进了(1)班。
不但一同安排进了(1)班。还安排到了邻座。
更重要的——
梨花又偷偷掐了自己一把。这次是手臂。
“呦痛!”
更重要的是,这不是做梦。
[——“啊”]
一般来说,北仁是这样的人:身材高挑,长相清秀,会打扮,篮球打得很好,性格爽朗,在男孩子中间很吃得开。
对梨花来说,北仁还是这样的人:
不但身材高挑,手指还很修长。不但长相清秀,下巴的线条还超性感。不但会打扮,还不显得女气。不但篮球打得好,足球也一把罩。不但性格爽朗,说起笑话来头脑也转得快。
不但在男孩子中间很吃得开,在女孩子中间也是被很多人暗暗喜欢着的。
自然包括了梨花。
没有[在走廊的转角处撞到],也没有[在教员室同时被老师骂]的经历。在(2)班的梨花突然清醒的时候,她已经趴在教室阳台的栏杆上,和班上的其他几个女生,一同将视线定格在了(4)班体育课的某个特定的背影上。
——如果目光是有重量的话。北仁同学会被压扁也说不定。有时候瞅着瞅着,梨花会突然这样想。然后觉得好笑。
但现在,快被压扁的却是梨花自己。
坐在了北仁同学的旁边。仿佛突然就被[很多人]、[一起]、[暗暗喜欢]的大群体给一口唾了出来。周围(女生)的目光、自己心脏的跳动声、漫无边际的妄想——那些本可以大家承受的东西,此时全都堆积到了一个点上。
梨花吞了口口水,瞄了眼身边的压力制造者。大概是上节体育课刚打完篮球的关系。男生在政治老师铿锵有力的“共产主义的实现可能性”底下熟睡得像是昏死过去。
啊。额头好多汗……
啊。睫毛好长哦……
啊。刘海好乱欸……
啊。好……
有压力,但又是“啊。好……”
吞了吞口水。梨花两眼重新直视回了黑板。尽管如此,她身边的那个人的距离,却是目不转睛也能感受到的热气腾腾。
“加油。”
莫名其妙捏了捏拳头给自己打起气来。
[——“哈”]
“你叫什么名字?”是北仁坐到梨花旁说的第一句话。
第二句话是“梨花?哈哈!我很喜欢吃梨子欸!”
即使到了三个星期后的现在,这句话依旧会跟着某个方程式的解答过程,翻滚进梨花的脑袋。
其实只是北仁同学不经大脑地随便说说罢了。但当时的梨花就是手足无措地脸红起来。
只是随便说说吧。
真的只是随便说说?
就是随便说说!
随便说说而已?
总而言之。这句[随便说说]在梨花的脑海里翻滚了将近一个月,把大脑里的神经带翻滚得一片平滑,于是愈加没有阻力地肆意翻滚下去。
结论是带着撒娇成分的“北仁这个笨蛋!”。
和“我是不是闷骚得病态了一点儿呢?”的气急败坏。
还有。
“好喜欢北仁同学傻呼呼的那声‘哈哈’呀~”
[——“哦”]
北仁同学的桌子上有时候会摆着一个罐子。
是很普通的罐子。没有任何花纹装饰。单单墨绿色的外壳。塑料制品。
当然,关于“这是个什么罐子啊?”的问题,梨花也是问过的。
得到的回答是“看就知道是笔罐嘛~”。
“可是没插笔啊。”
“因为是个有其他用途的笔罐。哈哈!”
话题到这里中止。固然梨花也想继续接下“那是有什么用途?”的嘴。却又害怕得到“你真三八呀~”的回应。只好干脆以一个“哦”作为结语。然后装成不感兴趣的样子继续听课。
——其实问问又怎样呢?
——应该很清楚自己喜欢的人,是不会对女孩子说出“你真三八”的类型呀。
暗地里狠狠咬了咬唇。松开下腭的时候却依旧问不出口。
在还存在着[对方不认识自己]这条鸿沟的时候,和朋友在走廊看到北仁同学的时候,明明也是可以大胆地朝对方露出有些暧昧的笑容,或是在背后用正常音量作出花痴宣言的。
可现在,在距离缩短了之后,却反而变得别扭起来。
离一个点越是接近,就越是想竭力地维持形象吧——新班级里还没交到可以一起吃饭的朋友,身边的那个人却是已经和同学们混到了可以问“你这小子交过几个女朋友?”的地步——有些生气,有些不知所措,有些莫名其妙地“不想输给对方”。
而“不输”的方法,也不过就是在听到北仁同学用很好听的声音嚷着“来聊天嘛!梨子同学上课偶尔也放松一下哈~”的时候,却只淡淡一笑地回一句“哦,不了”而已。
就这样,慢慢地,慢慢地,对自己有些生气。又束手无措起来。
却好像,已经变成习惯了。
[——“欸”]
北仁笑嘻嘻地把罐子推过来的时候,梨花正忙着翻书核对先前的数学考卷上的公式有没有写错。
“手。手伸进来~”北仁指指她的手,又指指罐子。
“欸?”
“伸进来就是了!”还没等梨花反应过来,自己的手就被对方抓着塞进罐子的口里。在经历了“里面会不会有蛇”的惊吓和“啊,拖手了!!?”的状况……0。501秒后,在梨花的手指接触到罐子里的小纸团,她才终于能问出“这是干什么?”的正常疑问。
一边问一边条件反射地抽了其中一个纸团打开。
两个歪歪扭扭的数字映入眼帘:94。
“我看我看!哦哦!94分!厉害!!”未等梨花发问,罐子的主人就先大惊小怪地叫起来。
“什么94分?到底是什么啊?”
“嘿嘿。”北仁晃晃手里的罐子,在纸团摩擦出的沙沙声中有些得意地解释“这是未卜先知罐!可以用来测考试成绩!里面的纸条0~100分都有哦!”
“……这就是你罐子的用途?”
“嗯!考试做选择题的时候也可以用哦!”还是很得意的样子。
“真是……”可爱呢。这样想着,口里却吐出了“无聊”两个字。
像是没想到会得到这般回应地愣了愣,但很快,北仁又被其他同学的“我也要测”的喊声吸引了过去。
“什么,43分!北仁你的罐子肯定不准!!”
“不要把自己的笨怪到我的未卜先知罐上!”
“哈哈,白痴北仁!你不如拿这个罐子测测到底哪个女生会是你女朋友好啦!”
“测你个头。我的罐子里只放我喜欢的女孩的名字!”
喧闹声犹如浪潮。但对于梨花而言,之前那个短暂的空白就足以将她淹没进一片茫然的境地。
“无聊。”
“……”
一片空白中,只有这两段对话。像是一直被NG的演员,带着沙哑的声音,反复地,一遍接着一遍地,上演得不知疲倦。
下意识地狠掐着自己的手。
并不是为了[证明这不是又在做梦],只是单纯的[想掐]——心里憋得发慌,却又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了。
自己是怎么了。
[——“吓?”]
考卷发下来是事隔一个星期之后。
用[事隔]这个词似乎有点夸张,尽管引以为傲的[罐子妙用]遭到了自己别扭的冷水,但对于像北仁这样的人而言,这不过就像“早上好”或是“吃了没”一样,不过都是说完听完就会被扔在脑后的日常生活附属品而已吧。
根本算不上[事件]。
所以在那之后,北仁依旧神态自然地,扬着好看的下巴线条对着梨花叫唤“梨子同学”。叫得多了,后来干脆就简化成了“梨子”。
“梨子,英语作业借我抄一下!”
“梨子,我忘了带语文书,一起看好不好?”
“梨子,我先睡一回,老师来了摇醒我哦。”
“梨子!”“梨子~”“梨子。”
听着仿佛能感受到亲昵的这两个字。但于梨花而言,面对能这样一脸爽朗地把这个称呼挂在嘴边的北仁同学……“他果然是没有往心里去在意我吧”的失落是远远要多于“和北仁同学越来越亲密了!好happy”的吧。
不会像我对他那样,总是装出一副冷淡的样子。
不会像我叫他那样,到现在还不敢去掉“同学”的后缀。
不会像我说他那样,因为讲错了一句话而难受半天。
……不会像我在意他那样,在意我。
“梨子,刚刚发下来那个上次的数学考试,你多少分?”
“哦,92分。”
“92分!?那跟我上次帮你测的94分很接近啊!”
“吓?”
“哼,知道我罐子的厉害了吧。上次还说我无聊~”
“吓?”
“你吓什么啊?”
考卷发下来是事隔一星期之后。用[事隔]似乎有些夸张。
“吓?你都还记得?”
事隔一个星期的那个时候,梨花并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
但。
“你以为我不记得了啊?”
——事隔一星期的那个时候,北仁最后说了这句话。
[——“吓?”]
考卷发下来是事隔一个星期之后。
用[事隔]这个词似乎有点夸张,尽管引以为傲的[罐子妙用]遭到了自己别扭的冷水,但对于像北仁这样的人而言,这不过就像“早上好”或是“吃了没”一样,不过都是说完听完就会被扔在脑后的日常生活附属品而已吧。
根本算不上[事件]。
所以在那之后,北仁依旧神态自然地,扬着好看的下巴线条对着梨花叫唤“梨子同学”。叫得多了,后来干脆就简化成了“梨子”。
“梨子,英语作业借我抄一下!”
“梨子,我忘了带语文书,一起看好不好?”
“梨子,我先睡一回,老师来了摇醒我哦。”
“梨子!”“梨子~”“梨子。”
听着仿佛能感受到亲昵的这两个字。但于梨花而言,面对能这样一脸爽朗地把这个称呼挂在嘴边的北仁同学……“他果然是没有往心里去在意我吧”的失落是远远要多于“和北仁同学越来越亲密了!好happy”的吧。
不会像我对他那样,总是装出一副冷淡的样子。
不会像我叫他那样,到现在还不敢去掉“同学”的后缀。
不会像我说他那样,因为讲错了一句话而难受半天。
……不会像我在意他那样,在意我。
“梨子,刚刚发下来那个上次的数学考试,你多少分?”
“哦,92分。”
“92分!?那跟我上次帮你测的94分很接近啊!”
“吓?”
“哼,知道我罐子的厉害了吧。上次还说我无聊~”
“吓?”
“你吓什么啊?”
考卷发下来是事隔一星期之后。用[事隔]似乎有些夸张。
“吓?你都还记得?”
事隔一个星期的那个时候,梨花并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
但。
“你以为我不记得了啊?”
——事隔一星期的那个时候,北仁最后说了这句话。
[——“嗯”]
模拟考的前两个小时,北仁罐子里的纸团,除了[A][B][C][D],还多出了另外一个。
“我喜欢你。by梨花。”
字用的是黑色水笔,无论句式或是字体都因为过度紧张而略显生硬。
[——“我的罐子里只放我喜欢的女孩的名字”]
只是一时冲动。
因为是冲动,所以也揪不出更多有魄力的原因。在梨花从少女情怀的波澜壮阔里清醒过来后,她才痛不欲生地发现:[偷偷放进去],远远要比[偷偷拿出来]困难得多。
而随着考试钟声的响起,[怎么拿出来]也就彻底沦为了[保佑不要被抽到]的绝望。
这或许是梨花这辈子最紧张的一次考试。
既心惊胆战地不想感受到对方的情绪变化,又控制不住地撑尽眼角余光去揣摩探究。
没有反应。应该没抽到吧。
没有反应。还是没抽到吧。
没有反应。依旧没抽到吧。
没有反应。始终没抽到吧。
望着直至考试结束也依旧没什么反应只是低着头奋笔疾书的男生的侧脸。突然就五味杂陈了起来。
——还好没有抽到。
——没有抽到么?
——其实我是希望他能看到的吧。
——还是看到了但却装着不知道的样子而已?
——是造成困扰了吧?
——果然是太冲动的么?
悔恨夹杂着其他的什么情绪,梨花终于忍不住狠狠地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
“喂,北仁,第三题选择题答案是什么?”
“不知道欸……我都是抽签决定的。”
“那我也来抽抽看……啊?三个苹果的图案是什么意思?”
“不是苹果。是梨子……一个是A两个是B,你抽到三个的就是C。”
“搞什么啊。直接用字母不就好了。”
“你管我,我半年前就开始用了……总之,答案就是这个。”
疼痛中,梨花听到男生们,和男生们中的北仁的声音。
——不是做梦呢。
有那么一刻,大腿的痛楚直冲鼻翼,梨花就觉得眼泪仿佛快要掉了下来。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