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岐山脸色惨白,眼睛滴溜溜直转,时而瞧瞧那仙剑,时而瞧瞧李元济,只不作声。李元济眉头一皱,道:“你跟着我做什么?”说着若有所悟,提了那白耗子的尾巴,将它提出来,道:“莫非是为了它?”岐山一见那白耗子,立时眼放凶光,李元济惑然道:“都是岐山同类,你对它咬牙切齿的做什么?”那白耗子似是十分害怕,拽着尾巴爬到李元济的手背上,缩作一团,瞧了瞧李元济,伸出舌头,轻轻的**他的手背。
谁知它这才一动,李元济陡然变色,“啪”一巴掌将它打翻在地,双目圆睁,喝道:“放肆。你这妖孽,竟敢迷惑我。”那小白耗子吓得“吱吱”乱叫,李元济手一晃,夏启立时飞回,悬在这白耗子头顶,李元济森然道:“没有数百年的修行,是放不出妖情惑人的。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哼,我看你可怜,你竟敢对我下情毒,是何居心?”那小白耗子埋下头,沉吟时尾巴轻轻旋转打圈,片刻,渐渐化大,由头至尾,化作一个银袍妇人。
这妇人年约三十,身姿绰约,直有十二分的风姿;其面目甚美,脸如银盆,目似秋水,其眉不描而翠,其腮不涂而粉,且其神色之间,甚有病态,其眉若颦似蹙,娇柔孱弱,楚楚动人;想来西子捧心,也不能出其右。她弯下腰来,朝元济道:“小妇人褒儀,见过道长。”李元济摇头道:“原来是大名鼎鼎的褒夫人。你果然名不虚传,把小道骗得团团转。”褒夫人泫然道:“妾身命在旦夕,不得已藏身道长脚下,不过求一条活路。道长救命之恩,妾身没齿难忘。”看李元济神色木然,褒夫人垂下头来,道:“妾身一时害怕,恐道长丢下妾身独行,一时动了蠢念,但绝无恶意,还望见谅。”李元济微微摇头,道:“过去的事,也就罢了。你走罢。”褒夫人立时一惊,望了苏岐山一眼,道:“道长,妾身身有重伤,实在无力自保,道长若是狠心将贱妾置之不顾,则妾身唯有一死。道长前番相救,岂不是前功尽弃?”
李元济皱眉道:“这个苏岐山和你乃是同类,且同出一脉,你怕它作什么?”褒夫人瞟了岐山一眼,道:“这个苏老头是我妹妹虢媵的苍头;跟了她几百年了。我和那个**不合,斗法数百年;不久前那个**用定海神针偷袭,重伤了我;可怜我尚未复原,又被薛家的人盯上;实在是走投无路。还请道长慈悲,救我一命。”李元济摇头道:“我帮不了你。我自己现在受伤不轻,护不了你。更何况这个岐山修行虽久,道行却低。它哪里是你的对手?”褒夫人哀声道:“这苏老头虽不足惧,我却杀不了它。它跟了我几千里,我若能杀了它,何用等到今日;我那个**妹妹把她的曲盖送给了这个老头子,曲盖虽不是杀人利器,却是护身的一等一法宝;我手无寸铁,哪里杀得了它?我精于土遁之术,那薛家的人要追我,其实甚难,偏这个死老头处处通风报信,天下之大,我竟无容身之所。”
苏岐山一旁听得,忍不住“呸”了一声,骂道:“你这泼妇,胡说八道。你手无寸铁,你的北溟神针不是铁的麽?你的安阳王神弩呢?我有曲盖,还是被你一箭射去半边耳朵;我家夫人偷袭你?你也好意思说出口来。哼,薛家会找上你,那是报应,当年不是你出卖,我家夫人会被田文两口子刮去肉身麽?当年夫人没了肉身,被迫炼魂,起炼死尸,为怕田夫人再次下手,被迫用了我的肉身,化了男形;而我不得已转魂到现在这具干尸之上,变得又老又丑不说,功力大退,道行大减,到现在都无法复原。这都是你一手之力,仇深似海,说的就是你我。”
李元济眉头一皱,拂袖道:“道门不同,不相为谋,两位自便。”说着一拍韩夔,韩夔扶了他,身子一晃,瞬时飞起,化作一点流星,窜入了阳夹山的乱石林中,继续搜寻冰砚下落,弃二妖不顾。韩夔收了仙剑,以御风之术飞行低空,细细搜寻,空山之中,并无半点微风,只听得山泉飞溅之声,嘈嘈错杂,却显得更是静谧。李元济心里着急,若是冰砚被那田夫人得手,真是万死莫辞,只怕再无脸回山见世尊;就是以死谢罪,魂魄都不敢转世上峨嵋了。
两人一路搜来,到一函谷,四面都是峻山,函谷之中似乎乃是深潭,不住有流泉飞瀑倾泻而入,水声震耳发聩,在这夜间听来,仿佛千万烈马奔腾,甚有声势。韩夔飞过函谷,李元济却陡然一震,道:“你听见没有?”韩夔一愣,道:“听见什么?”李元济压低声音,道:“是临潼的声音。就在那函谷之中。下去找找看。”这函谷四面临山,阳夹山每座山山顶几乎都有四时不干的泉眼,那泉眼或者汪成一湖天池,或者倾泻而出数百道山泉。这函谷四面林立的高峰,几乎每一峰上都有飞瀑或是山泉奔涌下来,两人压低身形,在函谷谷底的潭水水面上低低飞行,细细寻找,略转得两转,衣衫便被飞溅的水花湿透;为防不测,两人都不敢施法烘干衣物,衣衫倒罢了,一头长发被水润透贴在头上,十分难受。
韩夔低飞好一晌,几乎将四面转透,依旧一无所获,这函谷水潭之上有数百块巨石支在水面之上,每一块石头都是湿润的,滑不沾足的,石头上生满青苔。有些石缝或是石隙间堆积有有风化的石块或是随风吹来的泥沙,其上竟生出了一些奇怪的吊兰一样的野花,垂垂缕缕,虽是月夜深潭之中,倒也别生风趣。这阳夹山中一草不丈,虽是漫山有水,却不见水草,便是苔藓,也少得可怜;这函谷中倒生出花草来,十分奇怪,李元济盯着这野花,眉头紧皱,好半晌才道:“一定是在水下,咱们得下去看看。”
韩夔犹豫道:“怎么下去?开罩会被人发现。”李元济眉头略皱,道:“我伤了经脉,施法不力,你的七变之法如何了?”韩夔迟疑道:“我只能试试。”说着双手结出法印,轻轻念道:“七变,螃蟹!”“咚”一声轻响,两人立时掉落水中,沉入水底;李元济一瞧,心里忍不住叹气,这个韩夔真是笨人一个,什么不变,居然变螃蟹,李元济倒罢了,身量不过中等;这韩夔高大健壮,寻常人只到他下颌,且膀粗腰圆,称得上是虎背熊腰;此刻变作螃蟹,那螃蟹竟是大得惊人,倒像个小小的磨盘。李元济无奈,一钳子敲在韩夔的螃蟹壳上,潜入水底,细细搜看,爬没几步,更觉气闷,这螃蟹只能横着爬,移动起来费时费力,十分麻烦;但想想没将自己变作比蜗牛还慢的乌龟;李元济还觉可喜。
在水下爬行不远,果见地底一处山壁上有一黑洞,巨大无比,黑洞入口处的乱石堆中倒有一块石碑,那石碑的基座已经被水浸润腐蚀,基座上满是水泡留下的小孔;倒在一边的石碑上以古篆刻有数字,这些字已经被水化掉大半,只歪歪拧拧残留断笔残画,全然瞧不出是什么字来。黑洞入口原先有许多石阶,那石阶本是上好的白玉,然如今千疮百孔,满布杂秽,残破不堪。喜得两人所化螃蟹身形很大,爬这台阶还不成问题;两蟹沿石阶横行,爬有数十阶,已经深入黑穴,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换在两蟹身上,便是伸腿不见钳子。
这石阶蜿蜒数百阶,渐行渐远,四周黑不隆冬,全然无光,但李元济道行甚高,肉眼已经有离合神光,能瞧见暗物,再暗都能瞧得清楚;然这黑洞之中万物丑恶,李元济瞧得心头厌恶,宁可不见。这漫长黑暗水道之中,水中生满厚重的泥苔,稍有水纹波动,泥苔上就扬起苔屑,十分污浊。行走良久,水压越来越低,那台阶渐渐向上,四周水便低了下去,到最后终是全然无水,只是一个继续向上的甬洞。韩夔见了这干燥的甬洞,将身一抖,半身化回人型,捏指成诀,念道:“七变,飞蚊!”两人顷刻间立时化作了一对肥大的蚊子;飞在甬道顶端,朝里飞去,飞行不远,却突然听得甬道头顶有“噗噗”的怪响,最后响声倏突出现,一响之后,却无下文,韩夔莫名其妙,李元济见多识广,听声辨法,却知道这是土遁之术。甬道之内十分安静,一点声息也无,两人飞行,翅膀虽是微微震动,却也有些风动之声,李元济大感踌躇,这风声虽小,却哪里瞒得过高人?
尚喜飞行比蟹爬快得多,数千阶的台阶,很快便到了尽头。这台阶的尽头,却是一个巨大的山腹;山腹中空,中间竟是一汪湖水。这湖水漆黑如墨,倒像是一方砚台。那黑湖之上,错落有数十块巨大的珊瑚礁,那珊瑚五彩缤纷,光芒闪耀,将整个山腹映出梦幻一般的色彩来;细细辨看,才发现这珊瑚的缝隙之中,缀满了无数细小的明亮细砂;这细砂晶莹剔透,发出微微的亮光。那珊瑚本来无光,经这细砂映透,才有这般如梦似幻的光辉。
珊瑚礁之间,筑有小桥,将各礁石连为一体;那桥乃是晶莹白玉铸就,此刻映了珊瑚的明光,那彩光在玉桥上氤氲,倒像是五彩的明霞。在各珊瑚礁上,都筑有别致建筑,或是一方高亭,飞檐穹顶,临水自照;或是一行游廊,曲栏斜道,迂回娴雅;或是一间高堂,雕梁画栋,金碧辉煌。然无论是何宫宇,全都无墙无壁室内物什,一望了然。
而湖水外围,则是一圈圈的白玉台阶,将这湖水团团围住,那台阶之上映了那珊瑚透来的彩光,仿佛是彩虹凝固而成,想来东海龙宫,瑰丽堂皇,也不过如此。而此刻那彩虹台阶之上,正站了一个孱弱的童女,身形单薄,正是杜临潼。临潼此刻不过十四五岁,削肩瘦腰,倒像是风都能刮走。在她身前,匍匐一条巨大的黑龙,那黑龙虬须飞扬,周身黑磷黑得发亮,几能照见人影,只一个爪子便比临潼还大上数倍;却正是她的悬翦。
临潼身前,却站有几人,既非秦道一,也非田氏夫妇,却是杜淮南、知易、行难和那个常羲。常羲肩头扛有一人,那人一身血污,李元济却是认得,正是周灵璩。只见她脸色苍白,恍如白纸,一对眼睛神色迷离,似乎离死不远。杜淮南瞧见临潼,哈哈大笑,道:“我当是谁跟着我,原来是我的好妹妹。妹妹,峨嵋山不是我们应该在的地方。跟哥哥走罢。以后不用再看那些下贱道士的脸色啦。”临潼“呸”了一声,骂道:“谁是你的妹妹,你这妖人,快把我哥放了。”淮南干笑两声,道:“他带着把剑插在我的灵台上,我也觉得难受,可惜他不肯走,我可没有办法。真要逼他,他的剑可是会伤人的。”临潼恨得咬牙切齿,气得说不出话来;淮南却大笑道:“好妹妹,你来了可正好。省得我费力费事找你。没有你,我可打不开轩辕之门,去不了大荒。既然来了,咱们兄妹俩就好好叙叙旧。”
杜临潼却突然道:“你不能逼我。如果你想捉了我带走山河瓶。我立刻自尽,让我的仙剑将它带走。如果你答应放了我哥,我可以帮你打开轩辕之门。”杜淮南一怔,立时呵呵一笑,道:“好。成交。我只要一打开轩辕之门。就放了你哥。可是他没有肉身,出来就是个死,那可不能怪我。”杜临潼冷哼一声,道:“我自有法子能保他魂魄不散,神识不灭。”淮南阴笑一声,道:“你是说离魂**?哼,我三番五次栽在这个妖术之下,可惜在峨嵋的时候没有将它习到。啧啧,这妖术厉害得很呐。你小小年纪,能修成这样的术法,很了不起。”临潼略略皱眉,道:“我不能一直跟着你,你什么时候去开那个轩辕之门?”淮南诧道:“为什么不能一直跟着我,难道还有什么比你哥性命还重要的事情?”临潼白了他一眼,瞧见周灵璩,大是奇怪,周灵璩她自然认得,忍不住问道:“你们将周姑娘捉来做什么?青城弟子可不是好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