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道一嘿嘿一声笑,道:“放屁。跑你的。”晏溶溶不敢稍停,却觉秦道一抓在自己衣袖上的那只手力道渐渐转弱,大是揪心,反手一把扣住秦道一的手腕,孰料秦道一立刻将他手掌摔开,道:“别碰到我。只要肉身接触,你也会被天雷误伤的!”说话间,天心猛然“轰”一声巨响,一道无比耀眼的霹雳再次轰至,晏溶溶魂飞魄散,死命前飞,却哪里逃得过天罚,只听“轰”一声响,袖子上立时一轻,低头一看,那道袍被辟去半截,剩下的袖腕焦黑一片;扭头回望,却见秦道一浑身烧起烈焰,裹着一股蓝汪汪的浓烟,从天空直坠,“砰”一声摔在下界一处山崖顶上。
晏溶溶心胆俱裂,疾飞过来,却见秦道一撞在山岩之上,就地滚得两下,火焰已熄灭,人却给霹雳炸得仿佛一块黑炭,衣衫褴褛,一头头发给火焰烧去大半,发出一股焦臭,残余的头发尚冒出淡蓝色的薄烟。晏溶溶一把拉起他,道:“你没事罢?”秦道一摇摇头,喘一口气,他衣衫破碎殆尽,冰砚轻轻巧巧的自他怀中跳出来,立在岩石上,扭过头死盯了秦道一两眼,昂首向天,龇牙一声怒啸。它身量虽小,声音却清亮高亢,只恐是九天云外,也能听到这啸声。
啸声响后,霄汉之上,立时雷声大作,顷刻之间,狂风立至,一股黑色旋风自空垂下,向三人立身的山崖崖顶垂下。秦道一朝冰砚咆哮道:“我不准你自寻死路。”一把将她握住,冰砚发急挣扎,挣扎无用,猛然一口咬在秦道一手棱上。秦道一却嘿嘿一笑,龇牙笑道:“除非你把我嚼来吃了。”说着猛然跳上一块山岩,朝天叫道:“你这老天,忠奸不分,正邪不辨,枉称老天……”
话音未完,一道霹雳自黑旋风之中猛然闪出,击向秦道一头顶,晏溶溶“啊”一声惊叫,不敢再看,闭上眼来。秦道一自知不免,拍拍冰砚,道:“别怕。有我陪你。嘿嘿,难道我这坏人,要因为作好事被雷辟死吗?”孰料说话之际,乍听背后一声龙吟,声震云汉,震动之际,却见双鱼化作的一对鱼龙猛然扑出,迎霹雳而上,只听“铛”一声脆响,双鱼给辟得焦黑,双双跌落在秦道一脚边;那黑色旋风的风口发出“呜呜”之声,似是示威。
秦道一向天“呸”了一声,回头喝道:“双鱼,回去。”双鱼却双双颤巍巍的起身,鱼头猛然窜起,齐齐朝秦道一一声怒号,露出满嘴的尖利鱼齿。怒号声中,双鱼猛然摇尾,一前一后,腾空而起,护在秦道一头顶。那风口缓缓抬起,仿佛一条巨大的风龙俯视下望,其风身不住旋转,四周的黑云被卷入那风身之中,让那飓风颜色逾来逾深,似乎渐渐物化。那空中的闪电也被卷入风中,在飓风里时时发出耀目的白光。
双鱼瞧见这阵仗,全不见退缩,齐齐怒吼,鱼头之上的龙须纷纷张扬,龙角凛凛生光;那风口显是大为恚怒,风口的乌云汇集,竟然渐渐聚成一张脸孔;这脸孔形如瘦猴,却有一张鸟喙,双耳却长长尖尖,瞧来十分怪异。那脸孔张开巨口,占去半天天空;虽不说话,却是一声炸雷,那雷声震耳欲聋,整个令丘山都在雷声中颤栗,晏溶溶强定心神,却依旧给震得双腿发软,情不自禁的跪了下来。
雷声之中,一对霹雳自飓风之中拉出两道惨白的闪电,辟向双鱼,双鱼毫无惧色,迎电奔腾,只听得天宇之上,“轰”然一声巨响,双鱼竟被这惊雷辟回了神兵原形,“嗖嗖”两声,破空飞回,“嗤”一声插在山岩之上,刀尾“嗡嗡”之声不绝,颤个不停。那风脸昂然仰起,神情似乎不屑。秦道一脸色发青,轻轻抚摸刀身,双鱼在他掌下,发出清脆的龙吟。陡然间,双鱼猛然抖动,震裂山岩,双刀同时“嗖”一声响,拔地飞起,直窜入阴冷的穹苍,拉出两道长有数百丈的亮银色刀光。那刀光去势恍如惊鸿,去得萧杀而决绝,倾俄间,两道刀光直直的辟入那飓风之中,那飓风竟被两道刀光生生切断,那风脸被一剖为三,两只阴森冷傲的风眼给白虹般的双刀刺穿,成了两个巨大的风孔。
晏溶溶瞧得心惊动魄,喟然道:“难怪昆仑峨嵋,向为天下人所羡慕。试问天下,除此二山,谁有舍身为主,不惜斗法苍天的神兵法器?”听得这话,秦道一却忍不住偏过头去,不忍再看。但听得高穹自中,猛然响起一声惊雷,雷动之际,似乎天都快要倾塌,整个大地,都为之惊悚颤抖。晏溶溶只觉立身这山崖,摇晃个不住,似乎这山乃是一叶扁舟,正飘零在怒江浪尖。
正感惧怕,猛听“呼”一声破空之声传来,仰头看去,却见一团白光自空急坠,“哐当”一声掉落在山岩顶上,定睛一看,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却是双鱼已经给辟成了一堆废铁,碎裂成十来块焦黑的铁块,全然无光。秦道一一声怒吼,那陀废铁似乎想响应他的召唤,摇得两下,却再无动静。那空中悬挂的风脸,却再次结成,风瞳之中,竟瞧得出来勃然的怒气。秦道一哈哈大笑,叱道:“便是天威,也有吓不到人的时候。你灭得了双鱼,灭得了我秦道一,却灭不了我秦道一和双鱼的豪气。”大笑之中,却突觉手腕剧痛,低头一看,却是冰砚一口咬在他手腕之上,猛然吮吸。冰砚乃是妖体,吸血之快,非常物可比拟,倏突间,秦道一便觉头重脚轻,惊道:“你要做什么……”话音未完,却觉眼前金星乱冒,手脚瘫软,“咚”一声瘫倒在地。
他一倒地,冰砚便轻轻巧巧的挣脱他的拳头,微微点足,便立到了一块突出山崖的巨石之上,仰起头来,向天一声怒号。她的叫声清亮澄澈,振奋人心,授人以勇气。晏溶溶听得她这呼号,陡然惊觉自己原来手脚还在,立马颤巍巍的爬起来,将秦道一横抱起来。秦道一怔怔望向冰砚,浑说不出话来。
那风脸的双眼渐渐闭合,似乎正觑了眼细细打量冰砚,冰砚全无所惧怕,再次一声清啸。这啸声清亮,仿佛一只白羽仙鹤自大地飞起,远远飞入云霄。那风脸对她这啸声显得大是不满,猛然张开嘴来,它唇形外突,似乎猢狲,一张开嘴,倒不见它口中的猴牙,只见滚滚的黑云自中翻涌,黑云涌动之际,翻出数道黯红色的光来,光线泯灭处,一道雪白的冷电轰然辟下,电光惨败,映得秦道一脸如死灰,晏溶溶不忍看冰砚灰飞烟灭,转过头来,却见秦道一满眼锥心的痛楚,只得紧紧按住他的肩,哽咽无言。
孰料那电光飞下,接近冰砚三尺之际,却突然“滋滋”怪响起来,那电光似乎已经辟中一物,那物什显是全然无惧这电光,将那电光死死吸住。晏溶溶于秦道一听得这怪声,立时抬头,仿佛溺水之人握住了稻草,心头又升起希望来。两人目不转睛的瞧过去,却见迎住那电光的,却是一柄光华晶莹,美得不可方物的长剑。这长剑立在电光之中,时而化作透明,仿佛空无一物,似乎能将天下万物都网罗收尽;时而放出万道毫光,将方圆数百里照得通透明亮,真正是纤毫毕现。
两人都悚然动容,不知道这是什么宝剑。这剑却是承影与纯钧的合璧。双剑交替,化解无上的天雷。只过得须臾,那霹雳辟尽,电光消散,合璧的双剑却没有消失,飞回冰砚头顶,化出一片剑光,将冰砚死死护住。那风脸显是怒极,一张猴年陡然间变大,几乎占据了整个天空;其脸色由青转黑,由黑转乌,转变几次,陡然缩小,那风脸再次化作一个风口,这风口前端甚小,几乎只有巴掌大小,风身却是庞大无边。那风口带着惊天动地的呼啸之声,自天空猛然扎下,朝冰砚卷来,似乎要将她吸入那风口,抛入风身中那无数翻滚着的电光之中,将她炸成齑粉,才消心头之恨。
冰砚神色淡然,回头望了秦道一一眼,轻轻叫了一声,她头顶的合璧双剑瞬时飞出,双剑带起万丈霞光,冲天而起,飞行的破空之声有如海啸山崩,端的是有万钧之力。秦道一瞧得心里紧张,下意识的一把扣住晏溶溶的手腕,晏溶溶下死盯住双剑,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全未感觉到秦道一的铁掌。只见双剑飞入高空,以万夫莫敌之势斩入风口之中,那风口立时刺破。双剑的霞光瞬时将那风口撕裂,只见剑光闪耀,在黑云电光之中左冲右突,那飓风给刺得七零八落。可惜这飓风到底乃是天威之所至,不是神兵所能斩断的凡物。
那飓风虽零落,却未松散,黑云之中的电光一道接一道的击在剑上,将双剑渐渐打压下来。晏溶溶瞧得浑身发颤,只听得“呼”一声响,合璧的双剑自空倒飞回来,“嗤”一声插入岩石之中。那飓风却没有收回,风口自空垂下,将双剑紧紧的压在岩石之上。双剑死命外拔,猎猎作响,却终究不能飞出。而穹苍之上,那巨大的黑眼,却穿破黑云,涌过飓风,高悬在了冰砚头顶。那黑眼炯炯而视,其神色不可窥测。
冰砚从容而立,九条雪似的白尾团团而立,即如白玉孔雀旋开的晶莹尾屏,又似出水芙蓉拼就的无暇锦帐;她亭亭而立,轻轻回头,淡淡瞄得秦道一一眼,她此刻化狐,双眼明亮依旧,却甚是细长;瞧来虽是非人,那眼中的依依道别之意,却又分明。晏溶溶只给她这一眼扫来,立时生出无穷的仇天恨地之感,满腔都是奔涌的悲哀,恨不得以身替之。他瞧向秦道一;秦道一此际脸色铁青,瞧不出神色,只目不转睛的盯住冰砚,似乎想将她这眼色神情镌在心中。
冰砚回过头去,似乎留恋,又似乎道别,朝兀自挣扎的双剑一声清鸣;孰料她这一啼,那被压制的双剑陡然一震,双剑几乎同时“铮”一声响,瞬时消弭于无形,化作两团剑气,刺穿那飓风,两道剑气翩翩飞旋,围绕冰砚,不住的发出“呜呜”风响;九天之上,那巨大的黑眼陡然睁大,那道垂悬的飓风立时从新抬头,灵蛇一般蜿蜒过来,高悬空中,蠢蠢欲动。双剑所化的剑气立时发出尖厉刺耳的剑鸣。只见那两道剑气,一道发出万丈的明光,仿佛明月委地,方圆数百里都被这明光照得如同白昼,万物都被这明光镀上一层银色,放眼看去,世界仿佛瞬时化作了水晶;另一道剑气却放出无可名状之光辉,这光辉氤氲崴嵬,浩浩然如同朝霞自天倾泻,其倾仿如黄河奔流,其泻恰似长江涌动;巍巍然似乎蓬莱飞来,其稳固屹然仿佛岳阳金城,不惧洞庭波撼,其飘摇翼然又近乎林云表气,何羁云梦大泽。
那飓风却显是无所畏惧,再次化作人脸,巨口微开,竟是数道霹雳同时辟下。这霹雳每一道都非同小可,在空中拉出的白色轨迹,仿佛白龙天降,威赫萧杀,能叫人间万人,瑟瑟伏地。纯钧所化的明光立时飞旋,同时迎上数道霹雳;纯钧,乃是欧冶子奉天命,以天地间的尊贵崇尚之气炼化所成,其气之高洁,凛然不可侵犯;冰砚此刻身陷妖体,妖气震动天宫雷池,引动天罚,神魂俱灭,只在眼下,这纯钧岂可坐视,此刻它化回真身,以世上最尊崇之气抗衡天威,这数道霹雳交叠而至,连击数道,通通被纯钧挡住。纯钧的明光被这霹雳一击一断,几乎溃散,只余得数尺长短,其光华却越见明亮,此刻竟如烈日在山,已不可以肉眼视之。瞧这光景,竟是天以其雷,锻炼宝剑,磨砺其锋锐了。这边雷霆怒击纯钧,那承影却反其道而行之,一气腾空,仿佛月光聚而成型,飘然而上高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