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砚带了两人过得禺槀边界,入得仑者山来。仑者山绵延百里,山上多有金玉之矿,山下却全是风化十分严重的青色山岩。秦道一见了,笑道:“这是青雘石呢。”见闻新晴一脸茫然,嘻嘻一笑,道:“这东西可以用来做颜料。”冰砚忍不住瞪了他一眼,秦道一吐了吐舌头,驾起双鱼,不敢多说,径直前飞。一行过得仑者,到了令丘地境。
令丘山乃是凡人不敢到的绝境,满山无一草一木,山石之间,全是乱蓬蓬的野火。一山之上,火光冲天,几乎将天都烧成赤色。冰砚领了两人,在令丘山群峰之间盘旋,终是到了山之南麓。南麓之下,却是一处山谷。那山谷之中并不见火气,只有十分凛冽的风自中肆虐而出。这风又干又冷,吹在身上,与刀刮无异。
冰砚寻得一个所在,却是山谷中一处隐晦之处,这里山石陡峭,林木阴翳,等闲不容易瞧见人影。冰砚对新晴道:“你身上有伤。就在这里等我们。我一路留有记号,我们峨嵋山的人会找到这里。你……”却突然睁大了眼睛。闻新晴和秦道一一怔,顺了她的目光瞧去,不由得齐齐吓了一跳,却见旁边一株不知道活了几千年的老树树干之间,探有一人,那人只露出一张脸来,正目光炯炯的望着三人。
若只是人,倒不至于将三人吓一跳,却是这人晃眼一瞧,倒也算得五官清秀,容貌恍如十七八少年,细细一看,却有四只眼睛。他那本该是眉毛的地方没有眉毛,乃是一对细长的凤眼。秦道一下意识的飞出双鱼,喝道:“什么人?”那人却显是也给秦道一吓了一跳,“哗啦”一声,自树干中飞了出来,竟是一只硕大的身形却似乎猫头鹰的人头怪鹰。
秦道一松一口气,嘀咕两声,道:“原来是顒鸟。倒给它吓了一跳。”冰砚摇摇头,与闻新晴交代一番,拉了秦道一向谷中寻去。两人低低飞在林木之中,飞行数里,那山谷渐渐开豁,谷中满是奇花异卉,高树低蔓,秦道一忍不住道:“这些神农氏族倒会享受。居然找得这样一个好地方。”说话间,却见前方路上立有一碑,那石碑高有十余丈,其上有两个古篆字,若是别的字,两人未必认得,偏这两字十分简单,一望可知,豁然是“中谷”二字。
绕过石碑,再向前行,行不过数里,那谷中林木豁然一空,前方竟是一湖碧水;但见绿水碧波,涟漪层层,竟是说不得的美妙景致。秦道一却甚是眼尖,在万顷碧波之中,瞧见一点阴影,不由得叫苦道:“难道这些神农氏是住在湖底的吗?”冰砚道:“你不是有双鱼吗?双鱼得水,岂不是妙事?”秦道一干笑一声,道:“是,是。妙事,妙事。”说着便带了冰砚飞行而去,飞到湖心那阴影处,却是一个已经坍毁的神庙。那神庙当初似乎建在水面,年岁久远,已经坍塌,而今早瞧不出究竟是神庙塌在了水中,还是神庙坍塌后湖水涨水,将废墟掩埋。
那废墟目今在湖面之上,只留得几十方巨大的石块。那石块之上刻有神像,虽浸泡水中多年,却犹自残存,瞧得出来乃是女娲伏羲之像。石块之下,却显是一道门户,那门户在水下丈余处,其后依稀是一道狭长的走廊,只没在水中,瞧不实在。秦道一飞出双鱼,单手结印,轻轻念咒:“阳符,借形化身!”立时“嗤”一声响,他指尖之上立时冒出一道金光,金光闪耀处双鱼乍然消散,化作一对金光烂漫的光球。那光球慢慢移动,附在两人身上。冰砚只觉双腿微微刺痛,略有发麻,倾俄之间,陡然身子一软,“啪”一声摔倒在地,低头看时,不由得目瞪口呆,却见自己自腰以下,竟然化作了一条长蛇。蛇尾翻转处竟是自己的一双布鞋。
转头看去,却见秦道一也已然化作了半蛇半人的怪物,他也显是完全无法适应变身效果,歪歪拧拧站不直腰来,一条长尾翻来弯去,几乎打结。冰砚忍不住“噗嗤”一笑。秦道一却正巧抬起头来,一眼瞧见她这笑容,忍不住一呆,尾巴却瞬时一滑,“咚”一声掉进了湖水之中。孰料一入水,那尾巴倒起了作用,一摇一摆之间,倒也似模似样。冰砚微微动了动尾巴,便滑入水中。一入水来,冰砚却乍觉耳后甚是不适,伸手一摸,竟摸到了鱼腮。秦道一伸了伸舌头,冰砚在他脑中一瞧,倒也明白过来,他是在说:没有腮岂不是给淹死了。
冰砚点点头,在水中说不得话,只拉了秦道一顺着那狭长的走廊游走进去。那走廊在水下不过数丈,倒算不得黑暗,走廊之后,乃是一间巨大的石室。那石室当年想来不过是神庙的神墀,石室中倒有一个巨大的石鼎。石鼎摔成了几块,静静的躺在水中,似乎正缅怀曾经的辉煌。幸得冰砚和秦道一都算得修真有成的道士,目光比常人强上无数倍,否则这石室深在水底有二十来丈,全不见光;几乎伸手不见五指,难保两人不会在石鼎上撞个头破血流。
石鼎之后,乃是一道十分宽广的石阶。石阶两旁,乃是曾经显得无比庄严,现在瞧来却显得无比颓丧的石像。那石像全都残破不堪,或只剩得一个基座,或还残留半身蛇尾,石像基座之下,散落有无数破碎的石块,若肯细细辨认,还可认得出是些残肢断臂。游上石阶,游得十来丈,前方陡然一亮,冰砚和秦道一莫名其妙,不明白水底何以会有光亮。再上得几丈,两人竟然破水而出,却见那石阶依旧向上尚有十来阶,却已经无水。
石阶之后,却又是一间更大的石室。石室门口窄小,从门外瞧进去,只见室内高有数十丈。冰砚忍不住“咦”了一声,道:“奇怪,为什么这么高的东西,水面上瞧不见?”秦道一摇头道:“这不在水面,这一定是个另辟蹊径的法术洞天。并不在五行常界之中。倒是十分巧妙。外面瞧来是个破败的废墟,谁能想里面居然……”冰砚却早已摇着长尾游了进去,接口道:“谁能想里面居然还是个废墟。”
秦道一一怔,跟着进来,却见这石室甚大,乃是个圆形的石室。其直径想来有三四百丈。石室之中空无别物,放眼一瞧空荡荡白茫茫,倒是干净。石室左右还各开有一门,那门与入口一般,相对于这巨大的石室,小得可怜。秦道一嘀咕两声,四望数眼,无意间一抬头,却“哇”一声叫,吓得“噗”一声摔倒,冰砚立时抬头,心头立时一窒,几乎说不出话来。却见那石室顶上,赫然盘有一条巨蛇。这巨蛇盘踞了整个石室的顶端,密密匝匝不知道盘了多少圈,一颗蛇头正张开大口,作势欲扑,那巨口之中,白牙森森,红信掉出,一对褐黄色的眼珠怒目视人。
冰砚瞧了半晌,这才回过神来,一把将秦道一拖起来,道:“胆小鬼。站直了。那是石像。”秦道一吞了口口水,道:“荒谬。我看它是活的。不过是暂时给人定住了罢了。”冰砚又好笑又好气,道:“少胡说八道。”说着以影痕术瞧了瞧,道:“跟我来。”便游入左边那门中。那石室左边门后,乃是一条甬道,甬道之中,并无尘灰,每隔六丈余,就蹲有一具骷髅,那骷髅靠墙蹲立,都被人揭去了头盖骨,颅骨之中点有一苗火焰,将整个甬道照得透亮。冰砚大是奇怪,对秦道一道“你瞧那骷髅,已经腐朽至此,不知道有多少年头,那火焰却尚能不灭,是何缘故?”秦道一神色大不自在,道:“这是很残忍的鬼道法术,那火焰被叫作赤鬼灯。施法之人将活人定住,以虚妄无名之火炙烤其魂魄,却又不会将那魂魄烧灭。那魂魄被这妖火烧得久了,身子就会发白发亮,变作你现在看到的灯火。”
冰砚皱眉道:“这还得了。什么人竟用这等妖术害人。你快把那些灯火灭了。放他们去转世轮回。”秦道一却摇头道:“那倒使不得。这被炙烤过的魂魄,虽不会灭,却已经被烧得怨气冲天,若是放了出去。倘若不投胎,不过做个恶鬼,害些人,终究会被道士灭得灰飞烟灭。但要是投了胎,这一腔的无名怨火无从发泄,仇天恨地,万般机构;将来不是**,就是民害。必然会贻害千年。放不得的。”冰砚咬牙道:“难不成就白放着见他们受苦而不管吗?”秦道一苦笑道:“岂有不管的道理。以你我而今的修行,管不起难道也要乱来吗?等咱们将来道法有成,再来救他们也罢了。”
冰砚叹一口气,默然不语,游走每一刻,冰砚奇道:“你怎么老是大不自在的样子?”秦道一指了指头顶,并不答话。冰砚不看也知道是什么东西,道:“不过就是一些石像。”秦道一干笑一声,道:“不知道为什么。我老是觉得它们是活的。随时都会冲下来咬我们一口。”冰砚哼了一声,道:“瞧你长得周吴郑王的,怎么倒这样胆小。”正说着,却乍听前方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秦道一立时鼓大了双眼,冰砚自他脑中瞧来,赫然是:它们活过来了,怎么办?
冰砚又好气又好笑,一把拉住秦道一,尾巴一卷,尾梢立时勾住掉在头顶的石像上,轻轻一扯,便悬空而起。须臾,只见甬道另一端摇晃而出两个人影来。这两人赤了上身,肌肉遒劲,膀粗腰圆,手中均持有一根铁棒,铁棒之上,满是细碎的铁钉。两人下身乃是蛇尾,且均是黑鳞白环,瞧来似乎剧毒之蛇的蛇尾。两人蛇一般的逶迤滑行,不住的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
这两人全然没有发觉冰砚和道一,缓缓而去。待两人游远,冰砚再放下身来,瞧了瞧秦道一,道:“走罢。”两人沿甬道缓缓而进,一路之上遇到数十队异人,均是借用悬顶之策,一一避过。待那甬道走完,前方又见一巨大石室。两人悬在石室入口的甬道道顶悄然窥视。
那石室没有头那一个石室大,小得许多,直径不过百十来丈。且这石室比甬道地面低了十来丈,乃是一个凹陷下去的大厅。大厅四旁有许多逡巡的异人。在大厅的一角,坐有十来个赤条条的男子,正是起先在冰砚幻象之中所见的那几个金庭山的道士。这些道士神色委顿,浑身瘫软,显是中了术法。在他们身边,有一方高起的墀台。台上乃是一座金碧辉煌的巨大王座。王座之上,雕有九龙之图,那雕龙虽是死物,却因施了术法,各个逶迤游转,或盘或踞,或绕或缠,与真龙无异。
王座之中,正坐了一个十分妖冶的男子。这男子肩头护有金光凛凛的金色铠甲,其肤色似乎古铜,却又光滑紧致,且其眉目生的十分异样,乃是十分少见的吊梢眉、斜凤眼,他下身亦是蛇尾,却是一尾金鳞,只末梢处生有一对漆黑的鳞甲,晃眼一看,倒像是在蛇尾上又生有一对眼睛。他斜斜躺在王座之上,金尾兀自盘旋微晃,一摇一晃之间,竟是别样的妖艳妩媚,摄人心智。在他下首,站有两人,正是舒行难与袁知易;而两人正扶住一人,那人脸色苍白,像是受了重伤,不是别人,正是曾经的冰砚弟子,而今的通天教主,杜淮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