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秀进宫后的日子,宫里热闹非凡,处处张灯结彩。
手握大权的薛昭仪以元帝政务繁忙为由,下令画师为新晋嫔妃画像,根据画中容貌的优劣,再让元帝决定临幸与否。元帝对此也只是笑笑。
“这钗子工艺上乘,咱们送给薛夫人。”
“听说毛画师最擅长画人像,礼都备好了么?”
“陆美人也得圣宠,你不如请她帮忙?”
我拎着从掖庭领回的份例桐油,缓缓走在宫道上。偶尔从旁边某间宫室内传出这些小声的筹谋;偶尔又有及笈的宫女蹲在墙角窃窃私语,见我来了,赶忙一哄而散。
我在心底冷冷一笑,不与理睬。
正走着,忽然见她遥遥前来,一身清丽的装束,宛若谪仙。
“崔掌灯。”
我闻言上前,恭谨行礼道:“王美人长乐未央。”
她身后跟着馥儿,也朝我行了一礼:“崔姑姑好。”
我一笑,这才仔细看她:梳得纹丝不乱的惊鸿髻上绾着一只金丝八宝攒珠钗,云鬓斜簪一朵时令的堇色秋芙蓉;对襟滚边的月牙黄上裳愈发衬得一张脸精巧白皙如官匠细琢慢养的玉髓;委地的浅茜色罗裙将她修长的身形显露无疑,亭亭玉立好似一朵盛放的牡丹。
我不敢多看,忙低下了头。
“免礼,崔掌灯这是往哪儿来?”
“回美人,奴婢刚从掖庭领回今晚殿内的份例桐油。”我依言答道。
“我也正要往那儿去。薛夫人安排了画师为新晋嫔妃画像。”她盈盈一笑,仿若永巷里的料峭风也暖熏了三分。
“诺。奴婢就不耽搁美人了。”
她朝我轻轻颔首,眸底流露出几许浅浅期盼。随即带着馥儿离去,只余叮当碎响在永巷回荡。
傍晚时分,重云叆叇。
我在殿中掌着灯,刚点好第一盏,便听见殿外传来一阵清脆的佩环叮当声。随之而来的,是馥儿焦急的声音:“美人,美人您慢些走。”
她迈开了莲步急急走进殿内,面上似有薄愠。馥儿紧随其后,见我忙施了一礼“姑姑好”,随即迅速跟在她身边。
她依着床沿坐下来,缓缓喘着气,一言不发。
“美人……”馥儿企图说什么,然而终究是默默。
“你们都出去罢,不必在此候着了。”她淡淡道。
馥儿看了我一眼。我点点头,与之一起行礼道:“奴婢谨诺。”
回到厢房,我才开口问馥儿:“美人怎么了?”
馥儿强忍住心中的愤懑,委屈道:“那个画师毛延寿也太过分了,一开口就向美人索币纳物。美人说没有,他便威胁着要把美人丑化。”
我的心底有了着落:一个画师哪来这么大胆子,无非是受人指使,还要趁火打劫。
我不动声色,继续问道:“然后美人怎么说?”
“美人说这是欺君之罪,希望他不要以命相赌。可毛延寿根本不听,愣是将美人丑化了。崔姑姑,怎么办啊?若陛下见了画像……”
“不着急。”我一壁安慰着一脸焦急的馥儿,一壁道:“你让姑姑想想办法。”
“崔姑姑。”一个名叫李宝珠的三等宫女倚着门框道:“美人唤你进殿掌灯。”
我轻轻推开殿门,一尊婉约的倩影浮现在眼前。
“你来了,掌灯罢。”她背对着我,双膝跪在檀木案几前,平静道。
“诺。”
我缓缓地在殿内踱着,安静地掌着每一盏灯。她亦垂首伏案抄写诗文。一时间,殿内静得可闻针落。
我踌躇了片刻,端起一盏凤尾烛台,朝她缓缓走去。
“美人。”我顺手换下案上那盏灯火阑珊的烛台,柔声道:“灯光太暗,小心熬坏了眼睛。”
她抬眸盈盈一笑,向我表示谢意,继而低头伏案继续抄写。
见她默然不语,我试探性地问了一句:“您可大安了?”
“馥儿那丫头,可是什么主意都告诉你?”她合面上笑漪浅浅,全然没了傍晚时分的愠色。
我心下微微愕然,低眉顺眼道:“美人聪慧,一下就猜着奴婢想问什么。”
“你放心,我很好。这今后的时日还长,不急一时。”她搁了笔,把头转向我。
我迎上她的目光,心底油然升起一股敬意。
“诺。”我恭谨屈膝:“奴婢浅陋,未及远虑,还忘美人勿怪。”
“你们都是为了我好的,我明白。怎会怪?”她的面色依旧恬静温和。
“诺。此时天色已晚,奴婢唤馥儿来伺候美人安歇。”
她颔首默允,我恭谨地退了出去。庭中月色溶溶,草木葳蕤。
不知何处传来悠扬的笛声,和着那句: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