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剪花一事以后,秦泯也不会总和我对着干,不时还来我殿里坐几刻。这么快的转变是让人惊异的,而另一个让人奇怪的是,每每我邀他同去看书,他总是眼中发亮,又暗下来,摇摇头。
他连字都不会写,还不赶紧认些字?我怎么也想不透,可也没同他好到为他事事烦心的地步,也就自己去看书了。
如此,过了一日,两日……短期内我还没发现什么,当我读通了吴先生的一篇文章时,终于发现不对了。
我曾说过,我常对吴先生的文章反而论之,又再反而论之。一般第一次是粗略读过时写下的,第二次则是通读精读反复思量后,才会写下去,这般对术门学说理解更为透彻。
我将自己心中所想,都写在一大捆竹札上,如此也积了好几捆。可那天兴致冲冲要将心中所想写下来时,发现少了一捆竹札。宫人是不敢动的,拿去也无用。看书又不是一日之功,我近期都在研读竹札,也没有动过。那就只有……
一想到那人,我立刻怒火中烧了。披风也顾不得拿,拉过一个宫人就要她带路:“我要去找秦泯。”这次我必不饶他,我要让他知道什么东西能动,什么底线不能碰!
到了秦泯的宫殿,却被告知他此时在大殿后,也就是我父皇退朝后官员奏事的地方。
我听了后又往大殿走,余那宫人在身后声声呼唤殷切。到了大殿,有宫人引我入内。在门口时,我便已听见里面传来清脆的童音。秦泯,在大声地诵读,我写的东西。我加快了脚步,宫人大声通报。
秦泯心虚地看了我一眼,父皇脸上没有笑意,大哥袖着手轻皱着眉,见我来了才笑了一下。我一进来,就看到这样的情景,似乎太过沉闷了。
“阿鶱平时可不来这里。”因为这大殿,是那场刺杀发生的地方。
“平日是不来,可今日听闻阿泯要在这里发表论述,便不得不来了。”我看了眼秦泯,对他笑了下,见他低下头去,才继续道,“阿泯反论吴先生文章,确实极有见地,不过,我也有另一番看法,不知父皇可许阿鶱道出?”
父皇笑得欣慰,准了。我坐到秦泯身边,低声道:“好好听着!”然后便将我早已在心中组织好的语言道出。
其中磕绊了几下,但还是完整地说出来了。说完后,殿中静默了一会,还是我父皇先开口,笑着夸赞:“不愧是我秦俨的儿女,好,好。”殿内一时欢笑,连秦泯也干笑了几声。“孤,孤要赏赐阿鶱。孤要赐阿鶱封号。就是,就是,凌云。不错,凌云,吾儿当凌于青云之上。”
这真是怪了,父皇夸的是我和秦泯,赏的却只我一人。但为人儿女也不好置喙,我拜谢后退出大殿,秦泯也急急出来了,却被先出来的我拦住。
“背得很辛苦吧!真难为你了,可惜你没想到,我每次都是写两篇主题相反的文章。秦泯,做人别太不要脸!”秦泯的脸一直是发白的,此时脸上又添了不甘。我们两人对视着,谁也没想到大殿里又出来一人。那人大喝:“阿泯,你好大胆!”
父皇大踏步走到我们身边来,脸上是我们从未见过的怒容。“教养你这么多年,你如今竟敢做出这种事!”秦泯吓得腿一弯跪下了,我也懵了。父皇他,方才就开始听我们说话了。不然,明明压低了声,有谁会听见,除非特意来听……
“这回,万万不能再饶你!你就跪在这里,没我命令不许起来!”没有了,没有了,往日的慈爱半分也没有了,父皇现在满身怒气,不复往日和蔼。“啊!”我心口一抽,就从阶梯上一歪,幸好大哥眼疾手快将我扶住,又送我回去。送我回去后,大哥将一件事告之于我,大概是不想我再管秦泯被父皇斥骂一事,专心养身子。
“什么?父皇从不让秦泯习字读书?”“不错。”大哥擦去额上的汗,“大概予之夺之,失之得之。父皇平日很是宠纵阿泯,这事却决不让步,还下令不许任何人教阿泯认字。”
我们两人静默无言,但也都明白了:父皇不让秦泯读书习字,而秦泯所表现的,已违反父皇的命令,父皇从来是把所有事把握在手中不容有失,难怪父皇如此生气。
“呼,呼。像我。”大哥疑惑地看向我,我则抓住他的手站起来了。“我去把秦泯领回来。”“不可。”大哥出声阻止。
我站稳了,看向大哥,有把握自己能说服他。“当初,父皇算得上是为一己之私而命他人不许与我说话。如今,他又不知为何不许秦泯习字。我不服!”
我要往外走,大哥又拦了我,几乎低声下气地要我回去。“大哥!当年你可以为我去学翼地语,现如今,我也总该做点什么。无论如何,我都要将阿泯带回来,我绝不会牵扯到大哥的。”说罢,我就要往大殿去。
“阿鶱,阿泯受罚,你本该高兴的。转变得如此之快,只是为了反父皇一次,也算为你出气对吗?我明白的,当年我也是你这样的年龄,这样不懂事,幸好没有做得太过。阿鶱,在大人眼里看来,你这样太固执了。”
我不愿再听大哥的说教,直接走出宫殿,大哥又补了一句:“阿鶱你这样固执,日后总会因此受些苦的。”
大哥这句话,必定是从一位疼爱妹妹的兄长这一立场加以人生阅历说出的。现在想来,几乎是高度概括了我以后的人生。可是当时的我,只想着要把秦泯弄回来,只想要以这种方法告诉父皇,没有人能够决定我的事,包括他,除了我!
去大殿的路上,我听说秦泯还一直跪在那里,他的生母已在父皇面前哭了好久,可是父皇就是不让他起来,还把秦泯生母呵斥回去了。
我赶到时,就看见秦泯上身摇摇晃晃地跪在那里,跪得笔直,可以从衣裳上看出一大片汗湿的痕迹。他的一个近身宦侍在不远处急得走个不停。
从他身边经过时,停下来看了下他,他眼中包了泪水,强忍着不哭出来,但泪水满了眼眶,还是簌簌往下掉。见我停下来,他嘴巴动了动,说出几个字:“不要去。”
他这是,私心里以为可以这样维护自己的尊严吗?可是他要是屈服了,才是最没尊严的!
“你等着,我带你回去!”我就要进殿,却迎上从里面出来的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