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没想到,用有毒的剑刺了一剑,我还没有死,更不能相信接下来那一件件怪异之事。
那是我过的第一段混沌的日子。我知道每日都有人在我身旁来来去去,可我眼里只有一片混茫,恰如五岁那年的情况。传到我耳中的声音也是破碎的。有时我一点声音也听不见,让我以为我真的死了。有时那声音又极大,震得我头痛欲裂。可最痛苦的不是这个,而是那剑上的毒。即使难以判断外界情况,我也知道自己每日都因那剑上的毒而不断抽搐。一直抽,抽得脏腑欲裂,吐出的血是温的,沾在皮肤上,又有人拿了巾子擦去。
“她死不了,只管救。”这是秦俨的话,短短一句,让我不知受了多少痛苦。每日都有人拿了药灌我,一碗又一碗,就这样吊着命。活着即是痛苦,更何况我早已不存生意。我不是个遵从道义的人,可先生自戕,刺杀失败,就算当时我能逃出重围,我亦难以面对万民所骂。所以我必须死。
于是就这样,一个要死,一个要活,每日都在死死拉扯着。我每日吞的药都夹着浓重的血腥味,唯一能证明我还没死的是毒发时的痛。
同样让我难以忍受的,是那种混沌不堪的感觉。我痛得五觉失灵,每日只感觉上不着天,下不及地,好像浮在空中。周围黑沉沉一片,透不进一点光来。更不知晓岁月如何流逝。
所以当我所在的黑暗被光渐融蚀时,我只会茫然地睁着眼。彼时彼景,有点像那什么,不知今夕何年。或者说,恍若隔世。
秦俨不让我死,可这世间并非事事皆能顺他意的。
我不愿喝药,企图让那毒反噬回来。可我很快发觉,体内的毒好像已经不能起多大作用了。我不再吐血,不再脏腑欲裂,只会浑身乏软,伏在榻上不能多动。慕医师的医术怎么了?配的毒药也这么容易解?
然而就算我不喝药,他们也有法子。
有个穿着短褐的老者,在榻的远处端药跪着,这是怕我再挣扎将那药打了。他身后一群人伏身拜倒,口呼“公主”,求我将药喝下……
是的,这就是我所不能相信的,他们说,我其实是秦俨的女儿……笑话!我只知我实是无父无母一孤儿,还有我是来刺杀秦俨的!
秦俨来看我,我将那些话冲他喊出,亲眼看着他脸色煞白,口里喃喃道:“阿鶱。”
医官上前来制住我,也不知是怕我伤着他们的陛下,还是怕我伤口开裂。可那伤口实实在在是开裂了,我只觉心口一痛,便“碰”地倒回榻上,医官又领着医女急急上前。
“秦俨,你杀了我吧!”心口一剑,再加中毒,我的身体早已是一副没用的架子,连下榻都不能,可我仍不忘在感觉天旋地转时喊出这句话。
我真的不想活了!中毒的不是他秦俨,他能冷眼旁观,等着医官把一个救活了的我交给他,我却要一日日地忍受着撕心裂肺之痛。那么重的伤,救活了我又能活多久呢?更何况,秦俨怎么可能容一个想杀他的人在身边,我又怎么可能轻易相信他们的话。我是阅历少,可却不傻,秦俨要救我,必定有私心。我才不,才不让他们利用……
本来,重伤加毒,我又存了赴死的心,结果也该只有一个——死。但我能感觉到我的身子一日日硬朗起来,即使很慢,可当真是有的。我能有什么法子,无非又是撒泼,又是挣扎,不愿喝药,一次次将伤口弄得开裂。
直到有一次,秦俨也在场,医官告诸我的情况,说是我本来就失了很多血,如今伤口又常开裂,在这样下去,命不久矣。啊,这正是我想要的,就该这样。
秦俨听了脸色黑沉,大踏步走到榻前,黑色的衣裳鼓起一阵风。“你要死?那就去死好了。我自会替你办一场风光的公主葬礼,你看那些医女陪葬可够?”他一指去,那些医女一个个都跪下,脸露恐惧。可秦俨不管,说完便离去。
我是刺客,却还是第一次见,第一次见只要一句话,就能定人的生死。
自那日起,那些医女每日换着花样来哄我,有的还将药碗凑到我嘴边。可我就是不喝,但也没再挣扎将伤口弄开裂。
“啊……”一个医女瘫坐在地,号哭道,“我不想死!”引得众人嘤嘤哭起来,细瘦的肩一颤一颤。
我看着眼前这些人,又再看向药碗。端着药碗的小姑娘只比我大上几岁,眼泪在脸上划过一条水痕,却还倔强地端着碗。
我挪了挪身子,就着小姑娘的手,一口口地咽下那碗药。
那是我喝过的最苦的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