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记得最早的事,是五岁以后的事,早一点也不能了。即使我无时无刻不在回忆,生怕忘掉一个细节。
而我最早的记忆,是脖颈上冰凉的痛和传到耳中嗡嗡响的金属铿锵声。
我什么也看不见,只会摸索。我摸到一堆湿润的泥土,若是我死了,必将覆盖于其下。我忽地手脚冰凉,更慌慌地去摸索,以求生机。
“竟未死,当真命大。”有人揪了我的领子,像是看玩物般,如是说。
我伸出沾了泥的沉重的手去摸,触到了藤蔓般的青筋。“救。”生机,我的生机,“救我。”
那人终是救了我,用他的话来说:救了个麻烦。他骑马带我离去,马踏过一条河,溅起了水花。
不知走了多久,我嗅到除汗味以外的另一种味道,像青草。
“阿平。”有人慢悠悠道。
此时我什么也看不见,我只会听,任由天地万籁一股脑冲入耳中,杂且乱。
“夫子看还能救否?”“伤过重,怕是不能。”“唉,我竟是救了个麻烦。还要我挖坑。”一阵天旋地转的晕乎,我只觉想呕。
“回来,我再看看。”“救下这个娃娃吧!她多好看啊!父亲。”又一阵脚步声靠近。不容我辨认从何方来,我便从一片白茫茫沉入一片黑漆漆中。
但我终是活下来了。我醒来时,觉察到脖子上有东西豁得发痒,只是仍不能看见东西。我只会摸索,只会听。
我分辨出声音娇俏轻快如银铃的是长英,拖长声慢悠悠说话的是夫子。还有一个,是先生。他话中含怒气,只因我喊他作父亲,他便暴怒:“你胡喊什么?”遂气极离去。夫子劝我:“莫要喊父亲,喊先生即可。”
长英待我很好,她话音和蔼。“这么快将药喝了,好乖。”“不记得自己叫什么?那叫冬阳可好?春时有景长英兮,风薰薰如冬阳”“父亲,为何她总是不看我?”
一阵风从我脸上拂过,我伸手去抓,什么也没抓到。“竟是盲了”
夫子起身到屋外研药,当当的声音响起,草药汁的味道飘出。“尽忘前时事,又兼眼盲,当真……”“阿平,既已救下,毋须多言。你在何处救得她?”“武渠。”有东西被打翻,夫子连声抱怨,“夫子,我竟忘了,武渠近大景,若她是大景人,不行,不能留她。”
“阿平,不过一稚童。”“大景连年征伐,我恨不能杀尽大景之人。况且她来时身上著丝绸,必是贵族……”夫子叹气:“阿平,我知晓因先祖故,你向来看不起贵族。我看那丝绸乃丝经麻纬,便是贵族,也是没落了的。阿平何必如此愤恨?”
夫子进来给我敷药时,我问:“夫子,什么是‘不能留下’?”夫子沉吟数久,才道:“你要听话,不然阿平就不留下你,要送你走了。”当时的我听来,这真是最吓人的事,遂连忙应下。
我的眼睛和伤一同好了,长英姐帮我解下脖子上的敷料时,我欢喜得四处瞧。我打了盆水看了看,长英姐欺吾。我一点都不好看!颊黄瘦而眼大,脖子上还有条吓人的伤疤。长英姐给我整了整领子,遮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