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他变得温柔了许多。
“那女人也是不依不饶，还真就降下了惩罚。我也有些后悔，怎么早不去冒犯她，让她早些降下这惩罚。他们为了平息我的怒火，送了个叫妲己的女人给我。我一眼就看出那女人不是人。可笑他们还不知道。我也装着不知道想看看妖族到底要玩出什么花样。她开始诱惑我，霸占我的所有时间，我也顺水推舟推掉了所有事务。反正这不是他们渴望已久的吗？他们要权力，我就给他们权力。现在天下已定。就算是头猪，只要按着之前商量好的办，就不会有问题。叔父来劝我说这样不对。我还狠狠刺了他一顿，早的时候你怎么不来说让我乖些做人，等我已经飘飘然了再来想一闷棍打醒我。哪那么容易？他说不对的，我还偏要去做。”他并没有意识到说这话的他看起来那么的孩子气。而我现在才发现，他也并不是一个什么好人。不过也是，这世界上有多少人可以说自己是好人而问心无愧？我也早就不是好人了。桃花死后，我就再也做不回好人了。
“她说她想摘星星，我就给她建了摘星楼。可是我不知道天有多高，也没其他人知道。楼是人间最高的楼，可惜并不能摘到星星。她有些难过，一个人站在摘星楼最顶层，不看天空，只看大地。像极了某个被供在庙宇里的身影。就那么瞬间，我忽然发现了之前她说的秘密。其实她就是她吧。我并不奇怪妖和仙会是同一个身份。我只知道她就是我爱的人。那个时候，他们对我的不满已经覆盖了整片大地。到处都有人骂着我的昏庸。我不在乎。她却有些犹豫。
妲己问我是否真的爱她。她还不知道。我已经知道了她就是她。我说我真的爱。妲己说他们都骂我是妖，是妖族派来迷惑你的。我说不用管他们的看法。妲己说可是他们都说你是个昏君，还说我会害了你。我笑着告诉她不是你害了我，是我自己想害自己，何况为了你我愿意付出这代价。妲己说真的吗？我说真的，为了你我可以连这天下都可以不要，你看着，我做给你看。那是我第一次真正拥抱倾城。倾城对我说，好。”他身上的王者的气息忽然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飞扬跋扈的气势。我顺着城门洞往内城看去，只有一片废墟和早已融入废墟的寂静。答案很明显，他果真连天下都可以不要。我有些羡慕他的勇敢。
“后来那群跪下的人忽然想站起来了，或者说，他们只是不想再跪。在人族和妖族的战争中，他们贪婪地攫取着一切可以掌握的权力。而我和她每日里寻欢作乐，日子过的真心快活。再后来，如你所见，我就被推翻了。”等了很久，发现我还不出声，他只好接着讲故事。
“其实按照我的计划，我们应该在这个王朝覆灭后携手隐居。只可惜，我摊上个正义感十足的叔父。面对我的不作为以及暗地里的推波助澜，他表示相当痛心疾首。和那些卑鄙的渴望着权力的猪猡不一样，他是真的热爱这个王朝还有我。只是倔强的我让他不得不面对一个我和王朝难以共存的局面。说来讽刺，这种局面和他之前对我的放任不无关系。有人说，面对错误，平凡的人表示忏悔，伟大的人努力修正。他真的不是个伟大的人。他只好表示忏悔。温润如玉的他也没能做出清君侧或者大义灭亲的义举。他只好跪在我面前恳求我做出挽救。呵。那个跪在地上卑微的如同蝼蚁一样的身躯，让我看了就说不出的恶心。他也并不能理解我的恶心。还拼命用他的大义试图感动我。可怜他不知道他的跪下的姿态就已经注定了他失败的结局。我其实很喜欢这个叔父。在父亲逝去后他就理所当然成了我的榜样。他教会我很多东西。除了我天生的神力，几乎我的全部成长都离不开他的教导。只是他教会我骄傲的站着的同时，却忘了教会我人应该知道谦卑。而这点恰恰把我逼上了一条谁也没想到过的路。所以我也有些恨他。如果他的明智能早点体现在我身上，那一切都不会是这副模样。”他飞扬跋扈的气势也消失了，只剩下一个壮硕却孤单的背影。无论中间发生了什么都无法改变他现在沦为了个孤家寡人的既定事实。
他深呼了一口气，才接着说道：“他发现大义的牌没用之后，就打起了亲情的筹码。所以我没忍住，羞辱了他，也羞辱了我自己。我反打了一张牌。既然他说他愿意为我挖心掏肺，那我就让他证明给我看。坐在高大王座上的我就问跪在冰冷石板上的他，听说你有颗七窍玲珑心，据说是上天赐予你的宝物，可以让人清心明智。那你说我吃了它会不会变得不再昏庸？”说到这他停下来也顺着城门洞看着那座荒废的城池。他随手指向了城中的某一处，说“那就是摘星楼。”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一摊废墟，什么都看不清。他又指了一处，那是显庆殿。”我望过去还是一摊废墟，没有太大的差别。
“那天正午，我和他们坐在显庆殿里喝酒，而他把自己绑在摘星楼外墙上。他说，大王，吃罪臣的心可以，但是生吃不好，会生病，所以允许罪臣给大王呈上熟的。我下令点火。火势烧的很快，一会儿就从底层爬了上去，把他包裹在其间。有木头从楼体上剥落，带着大朵大朵火焰往下掉，像下了一场传说中的流星雨。我在等他求饶，只要他开口，我就可以考虑答应他的请求。他没有。他选择了用死来唤醒本就没有睡着的我。这还真是个好笑的笑话。妲己想救他，施法下了一场雨。可把自己累晕了，雨也只有稀少的几滴。我就在谈笑间喝着酒看着他死去，死于两个人一模一样的倔强。我叫人把他的心呈上来。屁的七窍，只有拳头大的黑漆漆的东西。我拿手抓起来，狠狠咬了一口，和烤糊的猪心没什么两样，一样的难吃。”他吐了口唾沫，好像回忆起了当时的味道。烤熟的猪心我没吃过，也不知道那是怎样的味道。但我喝过的浮生酒里有一坛喝起来像泡过死去烂掉的猪肉。那味道，我一辈子都忘不掉。
“叔父很了解我。他的这个方法愚蠢却极其有效。我并没有立即开始重拾朝政，但我开始了怀疑。我开始怀疑我所做的到底是不是我想做的以及它会不会给我带来令我后悔的未来。
我首先怀疑了妲己。那时妖族的军队忽然反败为胜开始反击我的军队。我想也许他们是对的，妲己就是妖族派来的细作。来到我身边，麻痹我这个英勇的王。如果不是她，也许我已经随着军队一起开拔，也许妖族已经被打败，也许我还是高高在上的王，仍享受着万人跪拜而不是众人的唾骂。你知道吗？怀疑一旦开始就无法阻止。妲己察觉到了这点，但她什么都没说。我们都知道，这个时候，所有的解释都是掩饰。她出现的时间太巧了。早一点，晚一点，都不是这样的结局。”也许是说的话太多了，他豪迈的声音有些沙哑，带有一些疲惫。
我放弃了我的恶趣味，开始说话：“爱从来都是这样。突如其来，让人无法防备。”“恨也是如此。”说完，他又笑了起来。“说的好像你也经历过似的。”我点点头。我今年26岁了。对于有的人来说这个岁数一切也许才刚刚开始。但对于我来说，我已经见过了太多人生命的结束。多的就好像我自己也经历过一样。他冲我笑笑，给了我个肯定的眼神。我也笑了。两个脆弱的人相互依偎取暖，这样的事情怎么能不笑？
“我也找了很多借口，可是这些借口都改变不了她是个妖的事实。以前我可以装作不知道，现在的我却做不到。我没说出来，可已经伤害到了她。后来，有一天，她趁我睡着的时候偷跑了出去。长期处于怀疑状态的我一下就惊醒了，犹豫了片刻，我可耻的追了出去。”他又吐了口唾沫。
“不过还是这次的机会，我看到了一些她不想我知道的东西。你说人生真的好……”他结巴了半天没能想到个合适的词语，索性直接跳过。“有时你必须要做一些让你很恶心的事来获得一个令你很舒心的结果。”
我深以为然。
“她到了一片荒地停了下来，抬头说话。我才发现她头顶的天空乌压压一片黑云。云里传来一道虚无缥缈的声音。那声音说，你私自下凡，必须接受惩罚，如果愿意回头，可以减些责罚。她只说了一句，那你就罚吧。然后我就……”我忍不住插了一句：“你难道就不怕这还是一个局？”他立即斩钉截铁的说道：“怀疑一次就够了。如果还是骗局，那我也认了。”只是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第一次低下了头。我并不想拆穿他的谎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