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年,父亲在我家小住,我让五岁的儿子去买醋,他回来时欢天喜地地告诉爷爷,商店多找了一角钱,父亲却严肃地说:“你不能多拿人家的钱。”我的儿子说:“是她给的,又不是我拿的。”父亲说:“人家找错了,你不能钻空子。”我的儿子说:“不就是一角钱吗,又不是啥大事。”我的儿子嘟嘟囔囔地准备去送钱。父亲掏出自己的五角钱说:“你送了那一角钱,这几角钱,你想买什么就去买吧。”我的儿子眉开眼笑地走了。事后商店的主人见我就夸:“你那儿子真不错,我多找的钱他还给我退了回·来。”儿子在成长过程中一直以老实著称。他做事认真,学习刻苦,十六岁就考上了大学(六岁上学,高中两年制)。毕业后在一个行政部门工作,勤勤恳恳,踏踏实实,事业有成。父亲的诚实在他孙子的身上也打上了深深的烙印。
父亲的诚实永远铭记在我的心里。
(作者系哈密地区畜牧局退休干部)
父亲·母亲·庄稼地
田蓉红
村庄里住着母亲和儿子
儿子静静地长大母亲静静地注视
———海子
我生在庄稼的世界里,注定了我对庄稼地有着和对父母一样的深情。在我一路蹒跚慢慢长大的时候,母亲总是把目光流连在我的脸上,回忆那一次与尚未出生的我的共同的历险。从收工回来的路上,父亲从翻转的牛车下惊汗淋漓地扶出了我的母亲,而母亲却用鲜血淋漓的手紧紧地护卫着肚子里的我,那个已经成形的胎儿。我记得那辆牛车,在大集体解体后,它成了我们儿时游戏的道具,我因此也愈发对母亲有了一份依恋和愧疚,愧疚于我的一生都活在母亲的牵肠挂肚里。
父亲在那个冬季那个最寒冷的扬风搅雪的天气里用牛车去几里地外接来了接生婆,用他侍弄庄稼的手抱起了他的第三个女儿。我从来没有怀疑过父亲对女儿的爱和他对他唯一的儿子的爱不是一致的,他爱护他的儿女像爱护他赖以生存的庄稼一样,深沉、内敛、爱得尽职尽责,爱得任劳任怨。
父母辛勤地耕作在庄稼地里,用庄稼的收成养育着四个儿女,看着他们咿呀学语,蹒跚学步,看着他们羽翼丰满后离巢飞向自己的天空。在岁月里,他们白了发,佝偻了腰,曾经在我们眼里山一样的父母,突然地就老了。
无欲的生命是安静的,我的父母用半生的时光身体力行着这种意境,他们习惯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习惯了太阳从庄稼地的东方升起,月亮从庄稼地的西边落下;习惯了在秋天金灿灿的阳光下坐在麦子堆上评说这一年收成的好坏;习惯了自家烟囱里那炊烟的味道;甚至树上栖落的鸟,他们也是熟悉的。
我是农民的后代,我与庄稼有着不可分割的情感,我秉承了庄稼的倔强与朴直,鄙视别人伪装的高傲。
在母亲把所有的一切都给了我们的时候,你会嘲笑母亲的衣衫褴褛吗?在父亲用一生的积蓄换取你拥有知识后,你会嘲笑他的思想落后吗?他们把身子扑在庄稼地上,你会在宽敞的街道上与明亮的办公室里与他们保持着距离吗?在你成家立业后,你会找种种借口不去看望想你如初、倚门而立的父母吗?像海子说的,成长的每一秒里都有父母静静注视的目光,不要等到“子欲养而亲不待”时痛哭流涕,不要辜负了辛苦一生的父母,贬低了养你育你的庄稼。
播种与收获都是一种对生命的开垦,没有接触过庄稼的人永远也体会不了在一望无垠的庄稼地里风吹麦动的那份震撼。滚滚的麦浪摇曳着生命的欢欣,那直起腰身擦汗的我的祖辈、父辈,他们的双脚踏实地站在这块土地上,与土地深处最原始的力量联结在一起,他们目光所及处的地平线外有他们不了解的生活,有着电视上才能看到的霓虹闪烁、灯红酒绿。他们不是不向往,可是只有土地才会实在地接纳他们,他们的生命只有与庄稼联系在一起才有意义。像我的父母一样,他们把生命交付给了庄稼,把根扎在了村庄,不忍迁徙。
童年的时候,每个秋天,我习惯在父亲磨镰刀的声响中醒来。破晓的鸡鸣,唤出了东方一抹姹红,父亲披着霞光,就着露水坐在门前的大树下,一下一下地磨着镰刀,炊烟缭绕在湛蓝的天空,年轻的父亲和母亲,为我们营造出了一方美丽的世界。我和弟弟蹲在父亲的身边,抢着用树叶朝他那弯月似的磨刀石上打水,然后目送高大的父亲像出征的战士一样,阔步迈向金黄的田野。
那时候,童年的我们对成片的庄稼有一种虔诚的膜拜。秋日下,我们向往过,能像大人那样,凭借着手中一弯镰刀,在庄稼地里所向披靡,在行进的过程中,所有的麦子应声倒下。而父亲总是谨慎地把镰刀拾掇在我们够不着的地方,只在我们手里塞上一捆要子,教我们铺设在麦茬中,用来捆绑倒下的麦子。
散漫的麦子在父亲咬着牙的狠劲里,被束缚在一起,父亲的汗水在那一刻晶莹着从脸庞滑下,渗进土地。
那时的秋天好像总是很漫长,少年的我坐在树下,看来来去去的毛驴车,在乡村的阡陌里移动着山丘样的麦垛。田野里的金黄色彩依靠这样的力量被挪向场院,然后被碾压,扬散!往往在金黄尚未完全散尽的时候,第一场雪如约而来,那些被碾压在场院里泥泞中的麦粒,被乡亲们用红肿的手指一一捡起,悉心收进各自的粮仓。
这样的场景延续了很多年。1990年,乡村的道路上,父亲开回·了·第一辆小四轮拖拉机,我们的家族成了联合的集体,分工协作,拖拉机突突地奔走在田野和场院间,加速了山丘移动的速度,那个秋天的收获也及早结束。那一年的八月十五,我们一家人安稳地坐在一起过了一个记忆深刻的中秋节!
多年以后,磨镰刀的声音终于淡出了我的世界,好像也逐渐从整个乡村的世界里消失了。收获的季节,田野里再也没有人挥汗如雨地舞动镰刀,割麦机、捆草机、马铃薯采掘机占据了父辈曾经的领地,耀武扬威的康拜因卷进刚才还昂扬生长的麦子,转瞬就吐出麦粒。父亲说,昔日直起腰身看不到头的庄稼地经不住这些铁家伙转两个来回的。我看着父亲,想起那些滴落在田间的汗水!
小时候的课堂上,我们朗读着楼上楼下、电灯电话,憧憬着实现四个现代化的美好前景。今天,从父亲、母亲的身上,尚在青春的我在他们的叙述里重新阅览他们的青春时代,一种悠远的感动油然而生。农业机械化解放了父亲,也解放了他的镰刀,已经退役的镰刀被父亲悉心地收藏起来搁置在库房的梁头。每个午后,他习惯品一口酽茶,骑着摩托车去地头转转。远方的弟弟打来电话,在无垠的庄稼地里,父亲用曾经拿着镰刀的手拿着手机与远方的儿子拉着家常,他告诉儿子,现在种地不再交纳农业税,国家还给每亩小麦九十四元的农资综合补贴,柏油路铺到了家门口,镇上有了麦芽厂、淀粉厂,种出的大麦、洋芋不愁销路,日子越来越有奔头了。
我能感受到父亲那种彻骨的喜悦,在浓烈的夕阳下,父亲灿烂的笑容像一朵秋后的菊花,经历了岁月的风霜,却开得愈发有滋有味!
那一年,母亲二十六岁,在风华正茂的年龄里,她穿着一身紫色条绒的新衣裤做了父亲的新娘。
有着木匠手艺的外祖父用三十多个晚上的时间,在煤油灯下,为他唯一的女儿做了一对木柜,漆上鲜艳的红色油漆,作为陪嫁的礼物。在那个年代,这样的一对木柜让母亲在同龄的姐妹前有了自豪的资本,奶奶家一间小屋成了父母临时的婚房,空荡荡的房间里,除了土炕,那对红色木柜是最醒目的摆设。
因为家里没有多少可以用来存放的东西,一只木柜被母亲用来储存衣物,另一只则成了面柜。
在以工分计酬劳的年代中,母亲和所有那个时代的年轻人一样,争先恐后把美丽的时光和汗水一起抛洒在了农田里。一天的辛苦换不回一家人的温饱,一年后,大姐出生了,孩子的哭闹让母亲难以释怀,母亲最发愁每个月不到月底,家里的面柜就见了底,那个时候,她最大的愿望是过年的时候,能有一罐荤油,做几样荤菜。家里能有满满一面柜的面粉,让孩子们饱饱地吃顿葱花饼。
说起以前的岁月,母亲的脸上还有掩饰不住的辛酸,当时队上有几户支边过来的人家,起初不适应这里的生活,不懂得合理分配,分到的口粮没有几天就吃完了,有位同样年轻的母亲在晚上偷偷去生产队的磨坊里扫点石磨角落里的面屑,想给孩子熬点菜粥,被队上知道了狠批了一顿。女人的矜持和尊严在饥饿面前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母亲的责任,母性的感染力让母亲从自家快见底的面柜里盛了半碗面粉,送给了那户人家。困顿时的关爱弥足珍贵,母亲的善良让我们在困难的时候也能及时赢得别人的帮助,大集体的生活在乡亲们互相的帮衬下慢慢地结束。
1979年,村里发生了一件大事,以生产队为单位的大集·体解体成了几家人联合的小集体,母亲不知道,在遥远的北京,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提出了以家庭联产承包为主的责任制度,改革的春风以最快的速度拂及了我们的村庄。那一年的秋天,同样的辛苦换回了超出以往几倍的收入,喜悦的心情更大地鼓舞了父母的干劲,父亲接手了村里的“东方红”大拖拉机,在春播的季节·夜以继日地劳作在广袤的田野里,不知疲倦!
一茬一茬的庄稼延续了父母一季又一季的梦想,“人勤地不懒”,庄稼地用最朴实的方式回报了我勤劳的父母,土地承包到户,母亲有满满一柜面粉的心愿已经显得微不足道。1982年,我们搬出了小屋,住进了新盖的房子,家里有了专门储存粮食的库房。过年的时候,我们穿起母亲亲手缝制的新衣捂着耳朵放鞭炮,在洋溢于村庄上空的喜悦的气氛里,尽情张扬我们的快乐。
1986年的夏天,父亲请来了木匠,做了新式的家具,作为对艰难岁月里那种简朴婚礼的补偿。可家里的面柜还是外公送给母亲的木柜,母亲不舍得闲置起来,那是对已经过世的外祖父的纪念,也是三十多年生活变迁的见证。
父亲对母亲说,结婚这么多年,我还欠你一条项链。母亲不语,只是微笑!这句话,母亲大概听了有很多年了,倾听和微笑都成了一种习惯。可是父亲应该是郑重其事的,印象中,每年的正月十六,他都会这样说一句,提醒自己一次。
一年一年,我们替父亲记着这一个他年轻时候给予母亲的承诺。
属于他们的年轻岁月,远在三十八年以前。那个年代,对于父亲而言,一条项链的承诺是奢侈的。但是,母亲更奢侈地用了三十八年的时间安静地一心一意地等待着。
等待中,我们姐弟四人相继出生、长大、求学。每一个过程,我们都悄悄地不自知地挥霍掉了无数条属于母亲的那个项链。
有一天,等我们知道了这个承诺时,却发现,母亲的颈和面庞正一起慢慢被岁月吸去水分,再美丽的项链,可能也辉映不出母亲年轻时候的秀丽了。
私下里,我们悄悄对父亲说,母亲的项链,我们买吧,您负责在这年的正月十六给她戴上就行了。
父亲拒绝得斩钉截铁,不行!
我们都明白,这个承诺是属于父亲自己的。
这么多年,我们相继也送给母亲一些女人该有的饰品,弟媳送给母亲碧玉镯子;姐姐送给母亲耳环;我送给母亲一个戒指;唯独项链,我们都自觉地留给父亲。
父亲终于没有了养儿育女的负担,买条项链已经不是件很为难的事情了。可是郑重地提出来兑现时,母亲却一再说,着急买那个干什么,家里还有用钱的地方,再等两年。
父亲对我们一摊双手,戏谑而无奈地说,看好了,是你妈自己不愿意,她是家里的财政大臣,管钱,也管我!末了,再加一句,其实,你妈是跟我赌气,怪我这么多年,兑现不了一个项链的承诺。
母亲笑笑:赌这个气,我不得搭上一辈子!
也许,在母亲的心里,生活中的一饮一炊比一条项链更真实些。从三十八年前的正月十六,他们共同组成一个家庭开始,父亲和母亲便像两只配合默契的大手,不知疲倦地撑起这个家庭。在岁月的河流中,他们相互扶持,共同泅渡,从艰苦平淡的此岸慢慢渡向温馨舒适的彼岸。
与一条项链比起来,母亲更在意两个人之间的真诚以待,像两只手,一只手给予阳光,另一只手就能感知温暖。
今年春节,父亲再没有在母亲面前提起买项链的事情,私下里,却把我们叫过去,放一沓钱在姐姐手里,叮嘱说,明天就去,给你妈挑一条项链,三十八年了,要买就买条好的。
春日的街头,我们簇拥着毫不知情的母亲走进一家金店,帮父亲完成他一个跨越了三十八年的心愿。
(作者系哈密地区作家协会会员,巴里坤县文联作家协会秘书长)
爱在心底
何友庆
与家人之间我还不习惯把爱说出口,但深藏在心底的爱使我的生活充满了眷恋和快乐,也使我的记忆充满幸福和甜蜜。
八十多岁的父亲来我家养病,这总算让我歉疚的心得到了一些安慰。从上中学起就离开家的我跟父母姐妹在一起的日子很有限,为年迈的父母做的也实在是太少!父亲的到来让我的生活节奏快起来,脚步匆匆在上下班的路上,大脑里重要的一块被吃饭问题占据着,还不停地搜索着未尽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