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积攒的钱连同积攒的思念统统交给她,反复说,好好活着。她问,你不看看我们的孩子?他说,别对他说起我,让他快乐地长大。
遇到他之后,她开始高烧不退,连续昏迷。他翻山越岭去她的门前,远远地看着那个男人搀扶着孱弱的她。
他知道,自己是她心上划开的一道伤,只要自己还在她身旁,那道伤口就永远不会愈合,她惦记他,却不能离开现在的家。
他只有选择离开。
1959年的春天,他踏上去支边的路途。她追到车站,递给他一个鼓鼓的包裹,那里面是她亲手煮的鸡蛋,亲手炒的花生。他坐在车上,不敢回头看她独自站立的身影,一路吞咽着眼泪,从江苏到新疆,他在梦里哭醒了无数次。
他假装,一切都过去了。在新疆娶妻生子,却依然忍不住对妻子说起她,妻子流着泪,说,我们该去看看她。
十年后,所有的过往都该淡然了,他带着妻子回到故乡,找到她居住的小院。齐膝的荒草生长出无尽的凄凉,邻居把他带到山坡上,告诉他,她已经离世了,丈夫带着儿子去了上海。
一垒小小的坟茔前风声呜咽,他痛彻心扉,这一次,他真的再也找不到她了!她一生的等待,一生的惦念终于被一抔黄土深深地掩埋了。他是她十八岁时就深爱的男人,他们在一起的生活只有一个月,他们不在一起的思念却是一生。
他在八十三岁的那一年,对我们讲起这些往事,他讲了战争,也讲了爱情,他说参加新四军那年,我十五岁,遇到她的那年,我十八岁……
六十年光阴新鲜如初,一世沧桑又怎能敌得过一段柔情。在这份任时间也遮盖不了的疼痛之后,谁会领悟,这一生,他对她不是不爱,只是不能!
(作者系哈密地区作家协会会员,巴里坤县文联作家协会秘书长)
走过婚姻之痒
苏建华
当年结婚的时候,朋友送了一套比较贵重的餐具,纯一色不锈钢双层防热的碟碗,我一直觉得讨厌,不好看,没有花花绿绿的浪漫图案,面积大,占地宽,而且厨房里水磨石的台面和餐厅里实木的餐桌都不怕烫,又用不着小孩子端碗,真是不喜欢。
但是十几年后,这些被我束之高阁的家当却成了我的厨房宝贝,我自己也感觉到自己的态度变化,面对这些餐具的时候,有些不好意思,然而更多的是珍惜。之所以这样,我自己浅浅总结了一下,一来是年龄大了,更注重沉稳耐用实用的东西:二来呢,换了房子,面积大了,家具娇气了,人也讲养生了,这套碗碟就正好适用了。
细细想来,不由得笑了,碗碟尚且如此,更何况人呢?有些人一辈子打打闹闹,老了竟成了好朋友。夫妻也是一样,一辈子磕磕碰碰,到头来却能相敬如宾了。其实这不只是包容的问题,更多的是因为随着时间的变化,人的认识、心境都有了很多变化,当年不适合你的,却在你的主观认识中越来越趋近于你的需求。
想当年,刚成家那会儿,想象中浪漫光鲜的爱情销声匿迹,人家嫌咱做饭没人家老妈水平高,咱嫌人家没咱爸的全能技艺,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想自己说了算,彼此都觉得遇人不淑。脏鞋子烂袜子的都是导火索,锅碗瓢盆皆是引爆线。结果,连续奋战之后,易燃易碎物品基本消失殆尽,钢筋铁骨者亦纷纷做残废状,只有那套不锈钢餐具,因为不喜欢,一直束之高阁,才得以保全性命。
就这样吵吵闹闹的,离婚之势如箭在弦上,连自己都觉得闹心,更不要说邻居了,估计听不到我的河东狮吼是睡不踏实的。记得对门曾对我说:“你家挺热闹的啊!”听得我脸赤耳热。更有甚者,楼下司机竟然对人家客户说他家楼上老公怕老婆呢,老婆脾气好大的。可怜我一腔柔情全都化作无奈泪。痛定思痛,决定痛改前非。老公这个一家之主,在一次次发现下班回来没有了吃饭的家伙时,终于按捺不住,定了家规:今后吵架不许摔东西!我登时火冒三丈,立等发作,人家又说“可以打我”!咱立马委顿。一场大火烟消云散,估计老公由此便得一法宝———主动要求挨打。
人家这么自觉,咱也不能不顾大局,不讲政治吧!在人家的俯首帖耳中,咱也就修炼一下贤妻良母的德行吧!洗袜子,冲盘子,擦桌子,抹凳子……一切净尽之后,还常常上网瞅瞅菜谱,实践一番,果然好评连连,但后来终于大呼上当,原来做饭洗碗之事便“舍我其谁”了!
为了继续维持咱的良好形象,对人家的工作狂状态就得持理解态度,人家工作地点遥远,顾不了家,可人家比咱挣的钱多啊!得看到人家的优点不是。记得那年假期和儿子去探亲,正遇上发洪水,人家一头扎进雨里去救灾,天擦黑了回·来,落汤鸡似的,可是水没喝一口,换了身干衣服就又冲出去了,着实心疼。到了晚上,夜半三更,听见有人喊我和儿子快跑,说洪水来了,我还以为人家惦记我们呢,跑出去一看,没人,一打电话,才知道人家根本都不知道自己家妻儿不保了呢!可是,想想,这不恰恰是个好老公吗?男人的出息不能光在老婆孩子身上啊!
当然,家里有些事咱也的确干不了,马桶被宝贝儿子捅穿了,报告;电视机不出图像了,报告;灯泡不亮了,报告……没承想,挺好,吃喝拉撒的小事咱做主,买房装修的大事他操心,乐得我逍遥自在,坐享其成,干吗非得事必躬亲,劳心费力?
后来,我们闲来扯闲话,我炫耀:“你说说,咱周围,你单位,我单位,有谁像我这么待婆婆好的?”人家由衷赞咱:“识大体,顾大局,讲政治,觉悟高!”
这样的高觉悟之后,邻人看见咱双双散步,双双走老妈看婆婆,竟都忘了打招呼,只顾瞪着充满好奇的俩眼瞅咱,咱也得大大方方地报以回头一笑不是?久而久之,反而见怪不怪了,再散步,便是笑呵呵地招呼了,估计回头背着咱,没少说:“这俩不是闹离婚吗,怎么……”再后来,在“和谐家庭”颁奖晚会现场看咱扭着柳腰上台领那印着咱全家福、金光闪闪的奖杯时,不知道掌声里还有没有什么疑问。
回首当年,有些后怕,有些惭愧,白白辗转了咱的爱情,咱的家。那时候渴望波澜起伏的生活,看见那么多缺点,不能包容,其实,这样平平淡淡、从从容容的生活却让人家羡慕着,却不知道好好享受。倘若当年意气用事,家庭不在,那个奖杯还能有咱什么事吗?
世界上任何事物,包括爱情,包括婚姻,都不是短时间内从主观上臆断着它们存在的合理与否的,只有日久天长,磨砺了的真情才显现了它的本来面目,这时候,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珍惜,如我珍惜那套曾经几欲放弃的不锈钢餐具。
(作者系哈密地区作家协会会员,现供职于十三师红星中学)
知心爱人
刘胜利
“你怎么又流泪了呢!不是说好了不哭吗?两个月的时间很快就会过去的。”我提着行李安慰着妻子。妻子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努力笑着,然而眼泪还是禁不住流了下来。
妻子出生在豫中平原的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家庭。我和妻子的结合完全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相识一年后就在双方父母的安排下携手进入了洞房。结婚后,我们之间并没有太深的感情,时常因家庭琐事闹得不可开交。
我和妻子感情飞速发展是在来到哈密后。1995年3月,由于生计的关系我和妻子带着刚满一岁的女儿来到了哈密,被安排在一个边境农场种地。刚到哈密时,我连续两个月发烧,躺在床上不能动。于是,一家人的生活全靠妻子一人承担。妻子每天早出晚归打工挣钱,晚上回来还要照顾我和女儿。有一天,妻子为了多挣五元钱,从早晨一直干到晚上十点多钟,当时又没有自行车,妻子便步行从距我们连队约十五公里的工地往家赶,在跨过一条大渠时,妻子的一只鞋子被水冲跑了。当妻子光着一只脚跑到家时,脚上扎了许多骆驼刺。我端着蜡烛用针一点点地给妻往外挑刺,看着妻子紧咬着的牙关和流满鲜血的脚,我抱着妻子痛哭起来。“你别这样拼命地干了,挣不上钱咱们一家三口就饿死在这儿算了!”妻子苦笑着安慰我说:“怕什么,俗话说‘是鸡都有两只爪,饿不死别人也饿不死咱’。”·第二天早晨,妻子做好饭后又早早地出门打工去了。
到了第二年,家里的经济更加困难,过完春节后我们全家仅剩下八十元钱。当时又遇到物价上涨,那些钱仅够买一袋面粉。于是,挣钱买面粉成了我们的当务之急。可是当时农活还都没有开始,打工也无处可去。到了三月初,农场在我们连队修建住房,我和妻子联系了一个打土块的活儿,每块土块六分钱。我和妻子非常高兴,扛起铁锹就来到了工地。
三月的哈密寒冷异常,水泼到地上一会儿就结了薄薄的一层冰。由于没有水靴,妻子就光着脚跳到水里和泥,冻得受不了时就跳上来用麦草擦擦脚,然后放到我的怀里取暖。妻子很能干,每天都可以打六百多块土块,每到收工时妻子都要算一算能挣多少钱,能买多少面粉,有时打得多时妻子还能露出一丝苦涩的笑。
繁重的体力劳动使妻子的身体变得十分脆弱,以至于差一点儿要了她的命。那天上午,我和妻正在打土块时刮起了大风,女儿被风刮得“哇哇”大哭。我对妻子说,咱们回家吧,等风停了再干。妻子不同意,她怕那些好不容易和好的泥被风吹干,就让我抱着女儿先走,她把泥打完就回。
我抱着女儿在房子里等着,此时风越来越大。一个多小时后,妻子才拖着疲惫的身体顶风往家赶,刚到院里,妻子突然仰面倒了下去。我急忙跑到妻子跟前一看,妻子面色苍白,牙关紧咬。我连声呼唤着妻子的名字,妻子却没一点反应。跟着跑出的女儿趴在妻子的身上哭喊着:“妈妈,你怎么了,妈妈你醒醒呀!”可是妻子依然没有反应。
望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妻子,我感到万念俱灰。我站在狂风中,挥舞着双手面向苍天大叫道:“天哪!我可怎么办啊!”便搂着女儿趴到妻子的身上号啕大哭起来。那凄惨而又无助的一幕让我至今刻骨铭心,永远难以忘怀!每每想起都禁不住泪流满面!
同连队居住的老乡听到哭声后跑出来帮我把妻子抬到屋里。因连队没有医生,老乡们让我到附近的边防部队求救。我连滚带爬地跑到边防连,撞开哨兵就闯了进去,见到连长双膝跪倒哭着喊道:“求求你,救救我们吧!”连长了解情况后,迅速派卫生员到我家进行抢救。
在卫生员的抢救下,妻子慢慢地苏醒过来。卫生员让我带妻子到场部医院进一步诊断。经诊断,妻由于营养不良血糖较低,加上体力劳动较重,造成急性休克。医生让妻子住院治疗,她无论如何也不同意。她告诉我说:“别听医生的,我没有什么病,休息一下就好了。”便执拗地回·到了家。其实我知道,妻子并不是不相信医生的话,她是怕花掉那些好不容易挣来的买面粉的钱。
以后几年,在我们夫妻的共同努力下,家里的经济收入有了很大的提高,我们全家也都搬到城里生活。生活好了,可妻子勤俭、朴素的作风没有变。在如今化妆品挤满柜台的时候,妻子却依然素面朝天。在我们家,我的衣服满箱满柜,女儿的衣服琳琅满目,唯独妻子的衣服寥寥无几。我时常让妻子买上一些时尚衣服,而妻子却说:“我是‘家里人’,你是‘外边人’。你常在外边跑,没有几件像样的衣服不行,我在家里不出门,有件衣服穿就行了。”
患难夫妻患难情。生活的艰辛使我们夫妻间的感情变得非常深厚。上个月的一个凌晨,我和妻子送一个亲戚去火车站。当时正下大雪。在我们回来快要到家时,乘坐的出租车因路滑一头撞在了电线杆上。我坐在前面,除了头被玻璃撞了一下,别的什么事都没有,此时就听到妻哭着连声喊我的名字。我回·头一看,妻子满脸都是血。原来妻子的脸被汽车防护栏撞烂了。我急忙下去搀扶妻子,她扶着我血流满面还连声地问我:“头晕不晕,疼不疼?”事后我问妻子:“你脸都撞烂了,不知道疼吗?还想着我!”妻子憨厚地说:“当时我什么也顾不上了,满脑袋想的都是你别出什么事!”听着妻子那朴实的话语,我抱着妻子久久不愿松开……
“……不管是现在还是在遥远的未来,我们彼此都保护好今天的爱,不管风雨再不再来……”虽然我和妻子没有花前月下的浪漫,没有海誓山盟的缔约,但我们都有一颗患难与共爱的心,在人生的道路上我们相互搀扶,携手走过。
(作者已故,生前系《哈密开发报》记者)
爱是一种习惯
张力
妻挺聪明的,我们吵了、闹了、打了,她从不回娘家告状。
认识她的时候,妻在石油基地一家缝纫店当学徒,每天上班十二个小时,没有一分钱的工资,老板说是学徒,不收学徒费就不错了。她长得不漂亮,很朴素很善良,我说跟我回农场吧,外面再好,也是奔波,我能养活你。就因为这句“我能养活你”的话,却害得她比往日更加卖力地学手艺,做服装的技艺倒是学精了,人也明显地消瘦了好多。
刚结婚那阵,我们聚少离多,相互之间感到谁也离不开谁,然而,我们才只是过了几年的好光景,相互之间就已经没有了特别的感觉,柴米油盐的婚姻生活,把先前那些原本就不多的浪漫情怀渐渐消磨殆尽,只剩下平淡如水的日子,而妻,从谈恋爱到现在,从没有说过一句“我爱你”之类的话。她很少笑,即使笑,也是很低浅的那种笑容,温和却不热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