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碗柜里压箱底的“宝贝”,是一只粗瓷老碗,几次我们要扔,她都拦着。
就这样,这碗一直留着,被扔在一个角落里,当摆设,供奶奶闲暇时欣赏。
这碗大,大得稀罕;这碗旧,老得掉牙,除了这些这碗实在没有什么特别。它不漂亮,碗沿上光溜溜的,哪怕是狗尾巴花也没有一朵;它也不精致,灰头土脸地透着粗糙,跟如今那些带花纹镶金银边的碗挤在一起,就像是乡下的柴火妞遇着了城里前卫时髦的靓姑娘。而且,它还烂过,虽然锔得牢实,但到底是个“破碗”。
“这碗,还是从你太爷手上传下来的呢。”奶奶常这样强调。
我不喜欢这碗,可我喜欢用这碗和奶奶开玩笑。我对它的感情,是从二姨来以后才有的。她从老家来这儿找工作,别的没捎,只背了一小袋苞谷面。这可把奶奶乐坏了,第二天一早就熬了一锅。
“好久没喝苞谷面糊糊了,还真想得慌……”糊糊还没熬好,奶奶已经备好了碗筷。
“喝这东西,非得用你柜子里那种老碗,那样才香。就跟喝葡萄酒一定要用夜光杯一样。”糊糊盛好,我一边使劲搅着,一边跟她开玩笑。
“不喜欢喝是吧?你们呀!”奶奶一边叹气,一边香甜地喝着糊糊。她每吞下一口,都要用舌头习惯性地舔舔嘴唇。她的舌头就像一只机灵的小耗子,跟她的年龄一点也不相称。
“真不错!不尝不知道,这玩意儿也是人吃的。”新鲜的苞谷面糊糊弥散着一股说不出的清香,只是太烫,烫得我龇牙咧嘴的,跟奶奶逗乐。
奶奶瞥我一眼,目光怪怪的。很多时候,我说的是心里话,奶奶总不当真,我开玩笑,她倒是很在意。我在她心里,从来都是另类。
一碗糊糊喝完,我的碗边上尽是苞谷面渣子,奶奶的碗却很干净。“那时候啊,你爸最会喝糊糊了,一碗喝完,碗里光光的,一点渣子都没有。”
“就那烂碗?”
“什么烂碗,这碗,还是王四爹锔的。咱们那一片,四乡八村,就数他碗锔得好。他是个驼背,偏生堂客出奇的水灵……”奶奶经常这样,啰哩啰唆。而且,说的都是些不着边际的老故事,一边说,一边歪着头沉思。
看着奶奶那副怡然而陶醉的表情,我心底油然而生一种从所未有的感慨。这老碗,它哪里是一只碗?它盛着奶奶对往事的怀念,就像一部记载奶奶一生的老电影,看一眼回忆一段,咀嚼一段,那些如烟往事所有的酸甜苦辣便都近在眼前。
往后,我常常对着它发呆,神思悠悠。这老碗,它哺育过几代人。谁也说不清:有多少双手曾经捧过它,抚摸过它,冲它叹气,食不下咽;望着它微笑,垂涎欲滴。它盛过的食物压弯了几代人的腰杆,它鼓起的信念挺起了几代人的脊梁。可它自己,现在却老了,唯一的用处就是让人供奉观赏,尊敬膜拜,就像奶奶。
我知道,总有一天,这只粗瓷老碗,还有奶奶,会从这个家,从我的视野里永远地消失。我要从现在开始,深深地,珍藏在我的记忆之中。
(作者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现供职于十三师新闻中心)
愿天国里没有苦难
———写给慈祥的奶奶
董志远
得到奶奶去世的消息时,心中一阵茫然,伤感顿时涌上心头,尽管我还在电话中问哥哥下葬奶奶的时间,问所有的细节,问这问那,其实这一切我不必问,自然家人会处理好,但是我还是控制不住不停地问。对奶奶的离去,尽管我们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做好了为奶奶料理后事的一切准备,但还是觉得奶奶活着,对我们是一种安慰,是一种精神的动力,尽管我们都知道奶奶今年已经八十有五了。但这一切都不是我们不悲伤的理由。奶奶的离去,我们依然感到心痛。
原本今年过年是不准备回家的,但是在接到哥哥的电话时,我在正月初二的晚上回家了,我知道也许这是我一生中见奶奶的最后一面了,在火车上坐了十几个小时我风尘仆仆地赶到家里,我想和奶奶说几句话,到家发现奶奶已经不太行了,但是奶奶还是可以说话,还是能认得我,我的心里感到莫大的满足,我为自己突然决定回家感到庆幸,在家里只待了两天,又踏上了归程,我知道这一走意味着啥,但是我还是又回去上班了。只是每天晚上固定地给家里打电话,问奶奶每天的情况,爸爸在电话中回答了我所有的问题,只要打完电话,自己的心里感到放心。到这一步,全家都知道您的生命在倒计时,但我们依然希望这一天慢点来。
等到外出学习的机会,我回家看奶奶时,奶奶的意识已经有点模糊,甚至不知道我是谁,我看见奶奶睁大眼睛想我是谁的时候,满眶的泪水在打转,知道奶奶的身体已经撑不了几日了,几乎一个月都没有吃饭,只靠着凉开水和果汁之类的东西在生存,看着陪伴您多日、眼睛中充满血丝的父辈们,我不知道说啥是好。您安排儿女们把您体面地送走,儿女们虽已经做好了一切的后事准备,还是期盼着奶奶多留在这个世界上一些时日。
奶奶的一生太坎坷,太艰难了,承受了为人妇和为人母的打击,奶奶失去了对疼痛的知觉,但奶奶在一直坚强,为子女们打气,总之奶奶精神一直很坚强,很伟大,撑住了这个家。
和志平通话中看到了雅菊的留言,这个很小的妹妹的留言让我更加伤感———“为什么?一个伴随我成长的慈爱的老人———奶奶……”我为心疼的小妹妹留下“菊娃,慢慢长大,要听妈妈的话。奶奶老了,就让老人家安心上路吧!这样她操劳了一辈子,终于不再累了。安息吧!我们亲爱慈祥的奶奶”的留言,但我依然还是伤心。随后弟弟在电话中哭了,我知道他在外面混得不容易,一年来他艰难地在体制中发展,这个世间就这样,要生存就得让你感到痛。我知道弟弟的哭声中含着复杂的感情因素,为自己亲爱的、慈祥的奶奶伤心,也为自己的辛苦奔波伤心,我理解他的难受,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安慰,但其实我心里也不好受,只觉得今天晚上很空虚,很无助。
亲人的离去就像抽掉了精神支柱,但人还要坚强,路还要继续走。远离家的孙儿只能在这里为您祈祷———愿天国里面没有苦难。奶奶,您一路走好!
(作者系新疆作家协会会员,现供职于十三师机关)
记忆不曾褪色
柴雪琴
长期对阿司匹林的依赖,使我的记忆力受到了严重的摧残。我知道自己纸般的意志难以抵挡头痛的猛烈进攻,所以,这个痛苦难耐的晚上,我的屋子里遍寻不着阿司匹林。可是,我却突然想起了奶奶,毫无先兆的。十多年前,当我因头痛哭着从学校回到家里时,奶奶的脸上霎时便写满了“忧愁”。九年前,我跪在地上,看着一锹锹的泥土散落在奶奶的棺木上。九年了,一张存放了九年的老照片也已经发黄了,可是无论我的记忆中褪色了多少的往事,奶奶那瘦小的身材、慈祥的双眼和粗糙的双手却依然那么清晰……往事如潮,我的心就像浸透了水的湿手帕,被回忆的双手用力地绞,于是,眼中便有泪水涌了出来。
无数次我都在祈祷,有一块神奇的橡皮擦能将1997年那个夏天从时间的长河中永远抹去。我从学校回·来没多久,毫无先兆的,奶奶就病了。不过几天工夫,陷入无尽悲伤中的我第一次明白了“生命垂危”是什么概念。每个人在一生中都有过很多次流泪的经历,可是欲哭无泪的滋味也许很少有人尝过。那种悲痛像炙热的火烤得人心在痛苦地蜷缩,却没有泪水将它扑灭,那是怎样的痛啊。三天的丧事,我的心便像处在炼狱中一般被如此焚烧着。直到泥土扑落在鲜红的棺木上,我才真正地失声痛哭。我才相信了这个惨痛的事实:奶奶笑眯眯的双眼从此只能在梦中去寻找了。“我以后挣了钱,一定好好孝敬您。”这是我曾用稚嫩的声音向奶奶许下的诺言,可是奶奶不给我机会去实现它,将遗憾永远留在我的心中。
曾经尝试着写一点纪念奶奶的文字,以为这也算是对她的报答。可是,每当笔尖在纸张上划过,就像锋利的刀锋在我心间掠过,瞬间渗出串串血珠。我明白了,思念奶奶的这颗心不到适当的时候是触碰不得的。于是,我将这份情怀深埋了九年。记忆的闸门一经打开,泪水便决了堤。这份情感已化作了我心中永远的痛,我只能亲手将心灵的伤口剥开,蘸着和奶奶一脉相承的鲜血将思念说给奶奶听。
现在想来,我和奶奶的故事已经浓缩成了一个短剧。六年的中学时代,父母都在异地工作,是奶奶陪着我一路走过的。那时候,我家的小院在连队办公室后面,小院外有几十棵高大的白杨树。每当我放学绕过连队办公室,便会看到奶奶站在白杨树下等我。在白杨树的映衬下,奶奶显得越发瘦小,只有那满头的白发,即使再遥远也清楚地随风飘动在我的心里,就像一部写满遒劲狂草的书,在向世人展示着一位老人对孙儿溢出心灵的爱。一进家门,饭菜的喷香便飘满了整个屋子。小火炉上,永远有一壶清茶在“咕嘟咕嘟”地唱着欢快的歌。揭开锅盖,一幕纠结着饭香的热气便“唰”地一下贴在了脸上……也许一开始,奶奶的另一身份是被爸爸妈妈安排在我身边的“细作”,可是,没多久她便“易帜倒戈”了。一到晚上,奶奶在东屋看电视,我在西屋学习。就在我凝神思考时,会忽然听得有敲门声,接着听到奶奶说:“某某电视开始了,快点来。”于是,在高中的三年里,我和奶奶一起看完了《蹚过男人河的女人》《白眉大侠》《射雕英雄传》……有时我拿回课外书,不识字的奶奶会一语道破天机:那不是学习的书吧。尽管这样,诸多不利于学习的行为都成了我和奶奶两个人之间的秘密。现在想想,我和奶奶那时多像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更像是两个都没有长大的孩子。
时光匆匆流逝的结果总是人间的离别。很快,我考上了大学。记得在全副行装离家的那天,在送别的亲人中我没有见到奶奶的身影。后来听说奶奶独自一人躲在后院里偷偷哭泣。
大一新生最深切的感受便是想家。我哭着打回家里的第一个电话竟然让奶奶哭了好几天。
大一的第一个寒假,看着我狼吞虎咽地吃着家里的饭菜,奶奶别过头偷偷地抹起了眼泪。
大一的第一个暑假,竟然就成了奶奶和我们的生离死别……
如今,九年的光阴之后,爸爸妈妈已经走入了老人的行列,我们兄妹三人也已有家有业。可是,奶奶冲的白糖水依然在甜蜜着妈妈的回忆,奶奶一遍遍的叮嘱依然回响在爸爸的耳边,奶奶爱抚过的感觉还在我们兄妹的皮肤上跳动。
想起奶奶,她似乎从来不曾走远,也永远不会走远,她始终生活在我们全家人的心里。
(作者系《哈密开发报》记者)
薄荷飘香
春秋瑞雪香
今年六月六,从不敬神拜佛的我为了尽孝和家人一起陪着婆婆逛了庙会,乘兴顺道来到了自家的老宅子———三槐堂。·第一次和老榆树零距离接触,怯生生的心里还真有点儿忐忑。一丝清风吹过,一股淡淡的清香沁人心脾,映入眼帘的是一池开得正艳的薄荷,恍恍惚惚一个熟悉的身影向我走来,是我那饱经风霜的奶奶。是啊,在这老宅子里真还有一个人叫我铭心刻骨难以忘怀。
奶奶是以童养媳的身份走进王家大院的,起早贪黑地蹋罗推磨、洗锅刷碗、缝补浆洗……过着近似于白毛女的生活,庆幸的是在那个薄荷花开的季节里终于和王家最攒劲的儿子圆了房。强壮的爷爷吃苦耐劳,在外拓荒种地、放牛牧马,勤劳的奶奶也不示弱,勤俭持家,夫妻俩同甘共苦使王家的日月蒸蒸日上。听奶奶说,那时家境好,家里的银子进出都用筐挑,他们厨房里的妯娌常趁人不注意偷偷地一伸手就抓一把元宝……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一场风寒把爷爷击倒就再没起来,二十七岁的奶奶夜深人静时还挺着个大肚子站在大榆树下盼着自己那顶天立地的汉子回·家呢!天真的她还没明白过来自己的天已经塌了,上房(四合院里的主房一般住着长辈)里就开始打起了娘儿们的主意。
奶奶当时已有两儿两女加上肚子里的小姑妈总共五张嘴嗷嗷待哺,上房里老有人嘀咕着要把奶奶卖了,小叔子们也算计着要分奶奶的儿子,奶奶白天埋头干活儿,夜里竖着耳朵留心着大院里的动静,整天提心吊胆地庇护着自己的儿女们。有一天,上房里终于传出话来:死了的要你前行,姑娘带走儿子留下!“我就不信,他死了的要能把活人的事管住,他就不死了。”“要我走?没门儿,死了这份心吧!”奶奶斩钉截铁,这“乱世存儿孙”她心里明镜似的。
打那以后再没人敢明目张胆地威逼,但背地里的偷偷摸摸仍在继续,七爷要拿奶奶换匹马的事儿走漏了风声,奶奶徒步把七爷截到大河桥上,一把夺过马鞭没头没脑地把七爷抽了一顿……奶奶用她的机智果敢摆脱了祥林嫂似的命运。
天无绝人之路,刚强的奶奶拖儿带女来到了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大河沿,水草肥美的河湾养育了奶奶一家。从此,这个大户人家的少奶奶给别人家扛起了长工,打起了短工,以此养家糊口。
奶奶针线茶饭都好,能做妆新的喜衣,会缝压土的寿衣;红事处会擀碱面滚臊子,白事处能搅凉粉烧粉汤;祭祖时还会上大菜呢。村子里大小的事儿都请奶奶帮忙。寒冬腊月起早贪黑地在别人家的厨房灶台前忙活,回家再连夜飞针走线为自己的儿女们缝缝补补,赶大年三十娃子们都能穿上娘亲手缝制的“新”衣服———全是拆洗改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