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在驴后面,小时候的往事又开始浮现在眼前:来到爸爸家,开始,的确不适应,不自在。头几年后妈对我也算不薄。有了弟、妹后开始“原形毕露”,常虐待我,特别是爸爸外出时更是变本加厉。我从小就体弱,比起同龄孩子矮一头。尽管如此,我上五年级时就担起了拉柴火的重任,一放暑假,爸爸跟亲戚家借两头驴让我拉柴火,到拉够冬柴为止。上初中时改用牛了,拉够了柴火才允许我去四分场看姑姑,再去看妈妈。
可怜的驴们,似乎也明白我归心似箭,也在使出全身力气,往高坡上爬,随着柴火从地上拖出无节奏的响声,我的思绪又飞往那一桩桩辛酸的往事……
有一次我赶着一头牛、两头驴上山拉柴,那天我交了好运,一上去就找到了足够六头牲畜拉的柴火,我贪心地把一趟柴卸在半山坡上,又返回去拉那剩下的柴火,回家时已到了下午,我卸下柴火,进屋见后妈在炕上绣花,问她有吃的没。她翻了一眼,说:“谁给你备好席了!自己看有什么吃什么。”我翻遍了锅台,没有什么吃的,看见一碗酸奶,上面还落了几只苍蝇,挑去苍蝇就喝了下去,转身出去,又赶牲畜上山去了。翻过宽沟到山顶时,我已力不支体了,哪还有给驴驮柴火的力气,我把驴、牛放开在草场吃草,自己开始躺下休息。
不一会儿进入了梦乡。梦见姑姑给端来热气腾腾的肉加抓饭,妈妈给送来手抓肉,我狼吞虎咽地吃呀、吃呀,就是吃不饱,这时妈妈把我抱在怀里,不知在说什么,她眼泪掉在我脸上……我醒来了,原来天上弥漫着乌云,开始下雨了,刚才掉在我脸上的是雨点儿。我赶忙起来把牛、驴赶来,驮上柴火往回赶,等回到家已是晚上十点了,我已成了落汤鸡。由于我常受后妈虐待,学校领导陈泽渝、夏爱荣还为此出面交涉过,一度把我安排寄宿读书,费用由学校出,爸爸碍于面子,又把我接回了家。
母驴第一个到了坡顶,停了下来,它知道下山沟时,必须紧肚带,以防鞍滑下。我把一切摆弄好后,驴们一溜烟地跑下山沟,不大一会儿就到了马路边。远看我家那头驴娃,好像早就认出了妈妈,跑了过来,不管柴火碍不碍事,把嘴头伸向妈妈肚皮下。等我把柴卸下来,小驴贪心地吃起奶来,可怜的小驴饿了一天……
我给驴卸下鞍装放回草原,草草地吃了馕茶,备上春天父亲帮我驯好的四岁枣红马,朝军马场九连奔去。去九连沿北山腰经过拜什稳(五尊石二分场)、塔拉布拉(三分场即野外的泉)、乌古布拉克(有毒之泉,三分场二队)、石磨沟(四分场)、墙墙沟(四分场二队)、依齐古里(马场羊窝子)、铺拖古里(马场羊窝子),最后到八墙沟即九连,也就是我要去的目的地,大概有百里地。
我策马而去,一路云雀叽叽喳喳紧随我而飞,有时飞在我前面,有时落在后面,似乎在陪我或给我带路,枣红马踏碎步,打着响鼻赶路,路边无名花草点头哈腰,仿佛欢迎远道而来的贵客。我去时太阳就要落山了。我下马时妈妈正好在门前拾柴火呢,她根本没有发现儿子来到,我边拴马边喊:“妈妈,我来了。”妈妈一惊,认出是儿子,扔下手里的柴火跑来紧紧抱住了我:“我的心肝,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真主保佑,你终于来了。”妈妈赶紧把我领进屋里。妈妈家住的是一间只有十来平方米的简陋的土木屋,屋西边盘了一个小炕,炕边是火墙,东墙有一个简易得不能再简易的碗架,炕头有两个木箱,箱子上摆放着被褥,这些就是妈妈家全部的家当。
妈妈在土炉里点上火后,似乎想起了什么,放下手头上的活儿,到炕上从木箱上取下被褥,打开其中一个箱子,取出一个小布包,顿时屋里弥漫了果香味,她小心翼翼地打开包,原来是一个红苹果,苹果的一半已经烂了,妈妈双手捧着苹果向我递来:“孩子,给你留的,都快一个月了,上个月连队的赛都拉保管从场部·拿来分给职工的,我也要了四个,三个你弟弟妹妹吃了,给你留了一个。”我接过苹果呆了片刻,在妈妈的督促下,开始吃,苹果异常香甜,我长这么大没吃过这样甜的苹果。
如今妈妈已八十岁高龄,背驼腿弯,脸上布满皱纹,但是妈妈那特有的气味仍像那个烂苹果一样甜香。妈妈在政府的关怀下住上了廉租房,还有上千元的养老金,我每次看望她老人家时,总忘不了提上一袋子苹果……
(作者系《哈密日报》编辑)
永远怀念我的母亲
吴湘君
一
又逢清明落雨时,风咽柳垂自悲情。我又来到公墓,来到母亲身边。怀揣积压已久的思念,读着寒风的凄凉和嘶哑,读着空气的凝重和哀伤,默念一段母亲留给我的价值千金的话语,一段从母亲这本书里摘录提炼,我一直举以为灯盏的文字:别回头,过来的都是好日子……我已习惯了思念,时常在不经意中猛然想起这位给予我生命和灵魂的老人。
当冰冷的风翻开记忆的一瞬,我看到了母亲的笑脸,渐渐地我嗅到了她的体香,听到了她脉搏与胸口起伏的音韵。一切难忘的、不愿回忆的情景都浮现在眼前:母亲弥留之际,强忍剧痛却始终不叫一声的刚毅顽强,临行前对世间对亲人的眷恋,那双明亮一生的大眼睛在闭上的一瞬缓缓渗出眼角的泪痕……母亲生离死别的那一幕,是一道刻在女儿心里的血印!是世间每个儿女都要面对的真实和惨痛!
就在母亲临走前的几分钟里,就在我为母亲擦洗完身子,穿好老衣,洗脸梳头的时候,还看到母亲微微睁开眼睛,用轻轻颤动的手抚摸我的手心,欲说却又无声。我轻拢母亲早已白透了的发丝,摸着那瘦削得变形却依然慈祥的面容,望着那最后一丝美丽依然的笑容……
母亲就这样永远地闭上了眼睛,平静地结束了她奋斗过八十三年的人生。
那一刻,那份离情,一头牵着恩重如山的母亲,一头撕扯着女儿滴血的心!
二
我一直把母亲当成一部名著来敬慕和品读。我心里的母亲是圣洁的,母亲一生的经历是无法用文字表述完全的。母亲和其他普通女性一样,完成了繁衍后代的责任,完成了相夫教子、赡养公婆、扶持同辈、教育晚辈的责任。母亲的善良、勤巧和豁达,在十里八村人的心里是清楚明了的。无论由谁评价,无论从哪个层面议论,母亲的行为举止都是称职的,都是受人们敬重和赞许的。
然而,母亲却又不同于其他普通女性。
母亲是优秀的。母亲的优秀在于她永远保持一种不知难、不怕难的精神,保持一种把难日子当好日子过的积极心态,保持一种把学习和创造当快乐来享受的乐观思维。正因为母亲拥有这些优秀品质,拥有善思、谦和、平实、勤奋的性格特征,才有母亲坎坷一生却从不畏惧的经历,才有母亲“别回·头,过来的都是好日子”的胸襟,才有别人的求助是对自己最大信任的博爱精神,才有无论身居何处,都能受到大家尊敬爱戴的丰满人生和人格魅力。
世俗,历来把女人与弱者相联系。可母亲的一生,却是对女人“能够坚强”这一肯定最好的论证。一个失去四个孩子的女人,是用怎么的毅力走完一生?一个庄户人家的女儿,需要怎样的胆量,才能自作主张地把已被奶奶裹上布带,希望锻造成“金莲”的双足解放成大脚?一个从未进过学堂、目不识丁的女人,十七岁出嫁后随当时在旧部队服役的丈夫迁居外地,是什么支撑她不甘清静学一手出色裁缝手艺,在国与家经历最困难时期,让丈夫和女儿有了物质和精神寄托,顺利度过最贫寒的时光?
三
有人说,一个母亲能拯救一个家庭。也有人说,一个母亲是一所学校。而我要说,我的母亲是一座精神富矿。她拯救的不光是一个家,她改变的是后辈人的命运。她的思维、理念和精神,始终影响、教育甚至引导着周围的人们。母亲是用纤细的身体默默支撑着一片天空。
虽说往事不堪回首,但那些亲历往事怎能随意挥去?尤其当自己为人妻、为人母之后,我对母亲的理解和敬佩变得那么自然,那么深刻。追忆走过的岁月,梳理已有的收获,我深深地感谢母亲!是母亲的远见卓识和身体力行,创造了我走出山门、完善和提升自我的机会和自信。
当我的生命必需母乳时,国家正值三年困难时期;当我适龄需要就学时,“文革”烈火燃烧正旺;当我正处于知识饥渴时,诸如“斗批改”等政治运动吼声震天;当我青春期需要家庭温暖时,父亲被打成“残渣余孽”,白天被监督劳动,晚上由我和母亲陪着挨批斗,甚至险些丢命……
然而,当母乳和物质一样匮乏时,是母亲用高价面粉做成面糊替代母乳把我喂大;当别人把老师当坏人批斗游街时,是母亲教育我“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当多数同学不交作业,闹“罢课”时,是母亲强迫我习题练字,并嘱咐我“干啥就要务啥”;当父亲被批斗,我被同学打骂欺负而感到无助无奈时,是母亲鼓励我“别回头,过来的都是好日子”;当我考上中专,校长却想劝我留校代课以贴补贫寒家境时,是母亲说服校长,给了我飞出大山的翅膀;当我有了一点成绩时,又是母亲提醒我“要学会感恩”……
母亲,是每个生命都无法拒绝或选择的人,她的价值最终是将延续在后代人的生命中。
细心品读母亲,我为有如此坚强、豁达、智慧和勤劳的母亲而慰藉自豪!虽然母亲一生辛劳,没给后代留下什么物质遗产,可她教给我做人做事的理念、态度和方法,让我的生命有了强大支撑,成为我实现价值、提升境界的养料,也为我如何履行家庭和社会责任做了示范和表率。
我永远怀念母亲。我将把对母亲的思念化成一种爱,传递给那些最需要关爱的人。我能够让母亲的灵魂安息。我懂得:我成长的路,是无数好心人无私帮助和关心铺垫而成的。
(作者系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新疆作家协会会员、哈密地区教育工会主席)
娘做的饭真香
东坡
阎维文唱的《母亲》,每每听来,眼睛总会发热。
小时候家里穷,虽说还没有到揭不开锅的地步,但吃了这顿没了下顿是常有的事,为了我们兄弟姐妹几个能吃上饭,娘把天上飞的,地里长的,只要毒不死人的东西,变着样地弄来给我们做着吃。冬天的夜晚,娘带着我和弟弟拿着手电、长杆到屋檐底下捣鸟。鸟被手电一照,趴在房檐下一动不动,用长杆一捣,十有八九跑不了,拿回来或放到灶膛里烤,或拔了毛炒上吃。还有秋天地里的蚂蚱,个个膘肥,捉回来,拔掉翅膀,放到锅里干煸一下,也是很好吃的东西,只是不能当饭吃。春天满沟满壕的嫩草、野菜拔回来洗净,掺上玉米面,做成饼子,肚子饱了,脸成了菜叶色。秋天是好季节,各种作物都已成熟,地瓜、萝卜、土豆、苞米、黄豆……到地里干活儿,娘常背个筐,干活儿休息的时候,割上一筐草,顺便也掰个苞米放在筐底下。贼是逼出来的,为填饱肚子,村上的人大多数都有过与娘一样当“贼”的经历。生产队在村头设了卡,检查的人都是一个村上的,平日里低头不见抬头见,只是做做样子而已。
我们兄弟姐妹几个也经常当“贼”,去生产队的菜园里“偷”瓜,“偷”西红柿。有一次,我黑灯瞎火地进了菜园,摸起一个瓜就啃,咬了几口,觉得涩涩地,细看,是个葫芦瓜!“偷”外面的,也“偷”自个家里的。记得有一年中秋,娘买回·了两块月饼,吊到了房梁上,说到十五的晚上才吃,我瞅着放月饼的篮子垂涎欲滴,最后实在馋得忍不住了,把自己的想法悄悄说给了弟弟,我俩蒙在被窝里密谋了大半夜,趁娘不在家,弟弟在门口放风,我搬来凳子,凳子上又摞凳子,终于够到了房梁上的篮子,伸手去摸里面的月饼。吊篮子的绳子断了,篮子砸在我身上,也弄倒了凳子,我仰面朝天,头摔得生疼,不顾一切地爬起来,和弟弟一人一块月饼,坐在地上狼吞虎咽起来。娘回来看到地上的篮子,我和弟弟异口同声地说是猫吃的,而且为追猫,还磕伤了腿,我把渗出血的膝盖露给娘看,娘叹了口气,她啥话也没说。
我的初中是在距家十多里的县城上的,学校规定每周回家一次,盼星期天的心情也像盼过年一样,终于熬到了周末,第一件事就是骑上自行车往家跑。那时的路是土的,高低不平,坑坑洼洼,自行车在上面骑不快,我就推着自行车跑,跑得汗流浃背,头上的汗和土搅在一块儿,到家我就像是从土里钻出来的一样。顾不上洗脸洗手,掀开锅,把娘留在锅里的金黄色的玉米面饼子三下五除二地吞进肚里,才想起和娘说话,娘在一旁不断地唠叨着:“慢慢吃,吃了还有呢!”其实第二天就吃不着了。
记忆中娘做的饭是最香的,自十八岁那年离开故乡山东到新疆谋生,就很难吃到娘做的饭了,吃,也多数是在梦里。有时借出差的机会回去看看,娘想着法子变着花样做给我吃。“小时候家里穷,没吃上个啥,现在不缺了,猛劲吃,把小时候欠下的补回来。”说到从前的日子,娘很内疚,好像我们兄弟姐妹吃不饱肚子是她自己没有本事的缘故,这咋能怪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