搞旅游项目,原则上是“无中生有,小题大做,整新如旧,放大规模”。我们市里的这一小片古建筑,就是一个好题目,非常符合“小题大做”的原则。古建筑周围,是大批单位用房和民房。单位用房非常好办,让他们搬迁,重新安置就是了,有钱的单位乘机盖出更加具有现代化气息的办公楼,使之智能化,一步到位。民房就不那么简单了,仅拆迁一项,就能叫领导们天天头疼。
电视里最不该报道用定向爆破的办法,放倒大楼的新闻。也许电视台编导们这样做,是当做科技成果来宣传的。可我们马寨的乡亲们,只要一看到类似的报道,就会说,作孽呀,作孽呀,这么好的大楼,一炮就倒塌了,值多少钱呀!要是给我们盖一所小学,能够盖成金銮殿了。
风闻这一片古建筑要开发成旅游区的消息后,居民们就开始在自己的老房子上做文章。他们从其他拆迁过的地方拾来破砖烂瓦,纷纷加高自己房舍的层数,粗制滥造,扩大建筑面积,借以获得更多的拆迁补偿。只是那些居住在楼房上的居民,才无计可施。
孙二孬要承包这一项复古工程,他看中的是这里边的潜在效益。他知道这里不可能盖高楼大厦,地面上的建筑无利可图。他要把地下挖空,盖成商业用房和停车场,这里的市面非常繁华,地下商场肯定属于旺铺,寸土寸金。在没有招标之前,他就决定志在必得。他看到居民们大兴土木,非常理解,他说,要是我也会这么干。他不在乎居民们的小算盘,他打的是电脑,连大算盘也赶不上。你们往上搞,我要往下搞。一平方米切出一小片儿,就够补偿你们了。
他对杜思宝曾经说过,现在,没有人不是唯利是图的。这些居民加大自己的建筑面积,算不了什么。现在从城市周边地区征地也不容易,丈量地积之前,老百姓们在自己的每一寸土地上,都会下手搞附属物。栽的小树苗像韭菜一样,还算有道理。最可气的是那些不讲道理的痞烂杆子,来不及栽树了,在地里插上有青叶子的树条,非让你当成一棵树来统计。不给统计上的话,你就是说破天,他们也不在登记簿上签字。
搞这一工程的前期,征用民房不是他的事情。自有政府有关职能部门解决,他没有碰上丝毫麻烦。等他开始动工以后,麻烦事儿就涌现了出来。一些钉子户,就是不让拆迁,赖在原地不动,要求提高补偿标准。他们也是打出白地黑字的横幅,拉得工地上像过街联一样。有的写着:“人民政府为人民,不让开发商坑害人!”有的写着:“强烈要求落实上级补偿政策,把补偿标准做到位!”有的写着:“宁要自己一张床,愿和祖屋共存亡!”
拆迁补偿工作已经进入扫尾阶段。说扫尾,就是说,大部分居民分别领到了自己的补偿款,重新组合新的邻居去了。只有少量的住户没有满足胃口,坚决不领补偿款,更不让拆迁他们的房子。这些人的胃口是不能满足的,如果给他们提高了标准,所有原来补偿过的居民,肯定会回头闹,前期工作肯定会立刻土崩瓦解。
孙二孬的工程一直开不了工,非常着急,没有办法,他就找有关部门唱逼宫戏。他说,这些人不搬迁,就会影响我的工期。我是与市政府签有合同的,合同上约定有施工的期限。违约了是要罚我的。时间就是金钱,耽误我一天,就是好大损失。他们居民要补偿,我也要政府补偿!
政府领导经过反复研究,决定使用法律手段解决,先执行这些钉子户、老大难。然后以法院的名义,张贴通告,先礼而后兵,限令他们搬迁。如果不搬,后果自负。老百姓当然不尿你政府这一套,他们在静静地观望。政府看看时间到了,仍然没有动静,立即动用干警们到场,让孙二孬的设备配合,轰隆隆地开进现场,巨大的挖掘机,伸出长臂,执行法官一声令下,朝着窗户、门口就是一下子。这些居民只得赶忙上前说好话,灰溜溜地把剩下的破家具搬走了。
在逼迫下搬走,这些居民当然不会心甘情愿。于是,他们又自发地组织起来,到市政府门前围堵,一堵又是数天。
市长今天把孙二孬叫去,就是说明情况,个别居民确实具有特殊理由,市里准备个别情况个别处理。眼下先把他们疏导走,不能再堵政府大门,影响办公。孙二孬当然愿意把面子卖给市长大人,同意政府协调。只要不是立即拿钱,可以由政府出面,对上访闹事的人各个击破。人民政府从此和平解放。
等事态平息下来,孙二孬忽然想到刘臭蛋还在市里,就打电话问杜思宝,刘臭蛋走了没有?杜思宝说,早已走了。孙二孬遗憾地说,日他妈,忙得昏了头,没有能够好好地招待这家伙。杜思宝说,没关系,日子长着哩。
回乡
现在提倡以人为本。人最珍贵的,当然是那一条如同油灯一样,一吹就灭的性命。媒体的多元化、信息来源广泛化和传播的快捷化,可以多渠道地披露过去许多让某些领导人头痛的敏感情况,想捂盖子都没法捂住。现在的报纸上敢于报道各种坏消息了,加强了社会舆论监督的作用。比如全国上下关于矿难的消息,经常见诸报端,此起彼伏。有一个作家写了一篇报告文学,题目就是《矿难如麻》。在这种形势下,各级安全部门的地位越来越重要,相比之下,环保部门的工作,相对说来,就没有那么紧张。
杜思宝所在的唐都市环保局,主要业务是管理市属几个大中型企业的环保工作。市红星造纸厂是污染最严重的企业,改造的投入远远超过建厂的投入,企业负担不起,可它没有等到环保部门下手砍掉,就因为经营不善,自己破产倒闭了。唐白河火力发电厂是外国人投资的,本身就重视治理污染,进了电厂,根本不像一个工厂,而是一个公园。杜思宝他们的工作重心,放在市里的宏大酒精厂、孤山卷烟厂和污水处理厂等一些企业上。对于下属各县的环境治理,一般是工作原则,是谁的孩子谁抱走,他们那里出现的问题,由各县自己的环保部门处理。但这并不是说,市环保局撒手不管,一些由市里领导批转的关于环保方面的上访案件,杜思宝他们还是要会同县里,共同查处的。
刘臭蛋走后,市领导批转下来了一份上访件。杜思宝一看,竟然是刘继先上告刘臭蛋的。信上说,刘臭蛋的萤石矿和他的浮选厂,排出的工业废水,污染了寨子里的河流和水井,全寨子的人喝了这种水,人人长出了一嘴黄牙。对此,他代表群众吁请上级严肃查处,并进行索赔。
杜思宝仔细看了这个上访件后,觉得非常奇怪。外边不知理,但杜思宝心里很清楚,这是刘继先在告他的亲兄弟。兄弟反目到这种程度,一定是因为刘臭蛋不给刘继先钱,惹恼了他,才上访告状的。联想到自己埋葬父母,就被这个恶人匿名咬了一口,心里泛起一阵厌恶。老话说,感情代替不了政治,为了给上边一个交代,杜思宝还是决定回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