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以后的两年多里,杜思磊像没有了灵魂,脸蛋瘦了一大圈儿。杜凤梧夫妇心疼孩子,要他回去,他说啥也不跟爹妈合户,仍然是自己过日子。慢慢地,恢复了理智,非常卖力地干活挣钱。有了积蓄,就给丈人家送去,说是给老人的孝敬费,给孩子的抚养费。丈人、丈母让他自己留着,通情达理地说,孩子,你还年轻,终究还要娶媳妇。杜思磊说,我下了决心,再也不找女人了。老两口说,孩子,别傻,等你再娶了媳妇,领回来,我们认个女儿就行了。这么说了几次,把杜思磊的心眼说得活动起来。
杜思磊眼中有了女人之后,看看所有的女人都不如自己的老婆漂亮。后来左看右看,说不清哪一点,刘继宗的老婆许翠翠有些老婆的模样,又知道许翠翠的日子过得并不幸福,在梦中就与许翠翠缠绵起来。
自从许翠翠那次找他借钱以后,他心里狂喜了一阵子。后来,每当见到许翠翠以后,就对着许翠翠傻笑,往往笑得许翠翠面红耳赤,头低着,一阵心跳。两人的眼里和心里,都有了那种别样的意思。
我们山里人表达感情喜欢直接。有一次,许翠翠见到杜思磊,声音甜甜地虚虚地对他说:“思磊哥,那点钱暂时还不上你了。”杜思磊说:“永不要提那件事儿,就算我帮你了。”许翠翠说:“那怎么行?我这个人最怕欠人家的情。”杜思磊说:“我对你有情,你也应当对我有情啊!”许翠翠看着自己的脚尖,脸红得像飞扬的彩霞,半天没有说话,良久才说:“终归要还你的。”话中的意思也不知是还钱,还是还情。杜思磊看看周围没有人,涎着脸说:“要还,你让我日一回就得了,我会喜欢你一辈子的!”许翠翠“啐”了他一口,转身跑了。就这么一跑,杜思磊越发感到,真和自己死去的老婆一个样儿。
打那以后,两个人都洞悉了对方的心思,想往一块儿凑,又不肯多往一块儿凑。特别是许翠翠,只要见到杜思磊,狠狠地剜上一眼,赶快走掉。可是,两个人像得了魔怔,一天不见面就急得发慌。
这一天,许翠翠拿着一百块钱,到杜思磊屋里还钱。杜思磊当然不肯要,两个人胶着在那里,用眼睛说话。杜思磊把许翠翠上上下下看了个够,最后死盯在许翠翠饱满的胸脯上。许翠翠说:“看啥看,两眼就像个贼一样,没有见过女人?”说着,伸出指头去刮杜思磊的鼻子,杜思磊趁势把许翠翠揽在怀里,一用力,抱了起来,向前几步,就把身子已经软了的许翠翠按倒在床上。
许翠翠喘息着说:“你要干什么?别这样,别这样,让人看到了,多不好意思!”
杜思磊也不答话,只管忙乱地动作着。许翠翠用力地推他,推不动了就掐他,嘴里说,我要喊了,我要喊了,身子却不肯动弹。
杜思磊用上身压着许翠翠的上身,下边腾出一只手,几下就扯下了许翠翠的松紧带裤子,把许翠翠的裤头差点撕叉,许翠翠就不再踢腾,任凭杜思磊胡作非为。杜思磊一下子冲了进去,许翠翠“哎哟”一声,大叫着:“杜思磊,我要杀你呀!杀,杀,杀……”随着杜思磊一下比一下猛烈的动作,这“杀”声好像录音棚中,有调音师管着,一声比一声减小,最后只剩下“吭吭哧哧”的痛苦和欢乐的混合音响,下部有节律地迎合着杜思磊的冲撞,最后“哎呀”一声,平摊在床上,好像停止了呼吸,两只眼角流出大粒大粒的泪珠儿。
许久,许翠翠推一推杜思磊说:“思磊哥,你真的喜欢我吗?”
杜思磊狠狠地亲了她一口说:“这一年多来,我都想死你了!”
许翠翠说:“以后我们怎么办?”
杜思磊说:“反正我没有什么牵挂,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许翠翠说:“我们跑!”
杜思磊说:“跑是行,上哪里跑?”
许翠翠说:“我想了好久了,我们跑到广东去,我有一个表哥,在一个叫厚街的地方工厂里打工,一个月能挣几百块钱,我们就投奔他去!”
杜思磊说:“好,我们着手准备。”
许翠翠想了一想,又不放心地说:“要说,咱们走了,那个死鬼刘继宗怎么办呢?”
杜思磊说:“我也想好了,我们不亏待他,我把自己这几年积攒的一万多块钱,大部分给他留下,咱们年轻力壮,不愁没有饭吃。”
许翠翠一听杜思磊有这么多钱,又舍不得了。她对杜思磊说:“给他留五千块钱就不少了。这几年,我这么伺候他,也算是对得起他了。”
他们最终离开家里这一天,许翠翠早已把刘继宗所有的衣服全部洗了一遍儿,把五千块钱塞到了床上刘继宗的枕头底下。到了小晌午的时候,许翠翠把女儿抱给了婆婆,说自己娘家有急事,自己要赶紧回家看看。这种事情发生过多次,婆婆不假思索地就答应了。
等到了第二天,杜家和刘家都发现他们两个不见了以后,猜测这事情有点蹊跷。刘家父母和刘继宗一起分析,许翠翠应该留下点什么,他们在屋子里搜寻,发现了那五千元钱,三个人恍然大悟,这女人八成是被杜思磊拐跑了。刘家父母要告诉刘臭蛋,然后去杜家闹,刘继宗少气无力地说:“闹什么闹,还嫌不够丢人?你们要是去闹,就是嫌我死得慢。”一席话,说得他爹娘倒咽气。他妈妈越想越生气,站在当院里,骂天,骂地,骂日头,骂月亮,骂猪和鸡子解气。后来,见到了杜凤梧一家,就指桑骂槐。杜家自知理亏,随刘继宗的妈妈怎么骂,就是不招惹。
好事不出门,坏事行千里。这事情捂都捂不住,更不要说刘继宗妈妈终日叫骂,没有几天在寨子里就传开了。许多人像亲眼看到一样,把两个人私奔的细节说得活灵活现的。一些人同情地说,这许翠翠跟着刘继宗这些年,没少遭罪,守着一个没有用的男人,跟守活寡一样。更多的男人女人抨击他们的行为,说许翠翠有男人,有孩子,竟然这么不守妇道,算不得一个好女人。也有人说,都80年代了,啥都改革开放,发生这样的事情犯不着大惊小怪。又有人抬杠说,你也让自己的女人开放开放。头发稀少的发旺哥比别人看得透,善于总结,他说:“这都是鸡巴在作怪,继宗家的完全是让小磊的一根鸡巴戳得晕头转向。唉,这杜思磊真是的,胜过了他祖上任何一个人。七太爷是私奔,他爹是拐带,他是私奔又拐带,把这两个人占全了。”总之,议论纷纷,莫衷一是。人们发现,这许翠翠走后,刘继宗一下子失去了靠山,没有人可以依赖了,身体反而比以前好了一些。
寨子里小一点的年轻人,又是一种不同见解,他们看到这两个私奔的男女,很久没有回来,据说是到南方打工去了,并且听说混得很不错,一颗颗不安分的心跟着飞向了南方。
修庙
我的乡亲们不知怎么啦,过去整天为吃穿发愁,现在钻进了钱眼子里边。有的人三起三落,有的人快速致富,有的人稳定上升,有的人由富变贫,寨子里一扫过去淳朴的民风,每天都有稀奇古怪的事情发生。不仅经济生活发生着裂变,而且精神生活也发生着裂变。这不,基督教这几年有所退缩,其他教派开始占上风。一些老年人不仅对修坟祭祖、续家谱感兴趣,对恢复寺院、庙产也动上了劲儿。
挑这个头儿的第一人,是老学究孙乃社,这老头已经七十多岁了,突发奇想,找到支书刘庆河说:“庆河,我给你建个议,应该把小学搬迁出去,把声顶寺恢复了。”
刘庆河说:“你这老头真是胡扯,恢复寺院干啥?”
孙乃社说:“声顶寺是咱们这山区一带的一大景观,现在上边提倡旅游了,咱山里人没有地方去,把声顶寺修复了,大家烧烧香、拜拜佛总是可以吧?再说,香火闹大了,说不定城市里的人也会来观光旅游,也是个经济发展项目嘛。”
刘庆河说:“你真是异想天开,把学校迁到哪里去?把你家几处宅子全部腾了,也不够学校用。小学是要村里负责的,反正村里没有钱,你要是能够招商引资,我就把学校迁出去,随你的便瞎折腾。”
孙乃社以退为进,对刘庆河说:“我这是请示领导,你不答应就算了,为啥要难为我?要不,我召集人,把祖师顶恢复了吧。”
刘庆河果然中计,他说:“我不管你那扯蛋闲事儿,祖师顶你想咋搞就咋搞!”
得着这句话,孙乃社放下心来,跑了十几里路,把过去最后一个住持的道人请来,主持大事儿。这个道人,道号叫“静宇”,据他所说,他们属于丘祖的门派,丘祖就是道教名人丘处机。
中国本土产生的道教,好像是姜子牙(吕尚)创建的。当然,还可以把周文王扯进来,因为是他在被囚禁在汤阴县羑里城的时候(羑,音yǒu),大彻大悟演绎了“易经八卦”。道教的理论基础,正是这些古董,所以,周文王应为道教的开山鼻祖。后来出现的鬼谷子、炼丹术士葛洪等奇人,都可以认为,他们为创建道教作出过突出贡献。再往后,道教有了更大的发展,宋朝末年的王重阳、丘处机等几个大道人,师出同门,又创立了各自不同的门派。那部在文学史上算不得名著的《封神演义》,更是为道教的发展壮大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俺们山里人对那个花花公子贾宝玉,整天哭哭啼啼的病美人林黛玉不感兴趣,做过土匪的喜欢《水浒传》里的人物,其他更多的人是把《封神演义》视为经典。孙乃社经常挂在嘴上的,就是“上八仙”中的吕洞宾、曹国舅、何仙姑以及倒骑小毛驴的张果老,此外,还有托塔李天王李靖、踏着风火轮的哪吒太子、手持双锤的雷震子,这些人物,又常常与《西游记》中的人物搅在一起。
最让孙乃社津津乐道的是,道教最赫赫有名的张天师(俗名张三丰),虽然能够向天作法、呼风唤雨,法力无边,其实就是我们寨子祖师顶山东边的人氏,在他当年未修炼得道成仙之前,娶的夫人就是我们寨子里的姑娘,所以我们这一带官称张三丰为“姑夫”。我们这一带有“骂姑夫、骂姐夫”的传统风俗,张三丰是姑夫,当然可以在尊敬的同时,随便辱骂开玩笑。只要是我们马寨的大人、小孩,如果上了道教圣地武当山,可以骂骂咧咧的,神仙不但不怪罪,还会非常高兴,因为这是他亲戚门里的后人来了。要是张三丰还活着,一定会对着亲戚们笑骂一番。这种做派,让那些外地虔诚的香客们惊诧莫名,唯恐我们的张狂,得罪了神仙。当他们知道了这个典故以后,所有香客们,又有点嫉妒,他们想,这个神仙张天师一定会“开后门儿”,特别优待我们这一带人,无不投来羡慕的目光,让我们这一带人,在庄严、神圣的地方既得意,又风光。
“静宇”道人已经六十多岁了,过去一直是个农民。近几年来,宗教信仰不受阶级斗争限制了,气候一适应,他马上重新留了长发,束上了发髻,穿上了道袍、道靴,打上了白色裹腿,再加上飘飘冉冉的胡须,如果手捧拂尘,俨然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改革开放后,他的懒骨头开始起作用,不愿种地下力了,经常被人请去做法事,获得了不少好处。尤其是上了年纪,眼睛花了,头发花了,心也花了,做法事的时候,两只眼睛总是在大闺女、小媳妇身上打转转。他已经厌烦了这种漂泊不定的道教活动,总想回到祖师顶,替神仙享受香火。就怕人家马寨人不同意,一直没有敢提出来。这一次,孙乃社专程来请他,“静宇”道人非常兴奋,打了小包裹,背了把雨伞就来了。
在孙乃社家里,两个人商量了很久,拿出了修复祖师顶的方案。“静宇”道人还答应,等事情办成了,给孙乃社抽成一定比例,孙乃社更加热心了这项公益事业。于是,亲自起草了“召子”,向四外村分发张贴。
事情远远比他们想象的还要顺利,这里振臂一呼,响应的人竟然那么多。在起初的那些天里,信男善女犹如蚂蚁行雨一般,拥上了祖师顶。上去的人没有空手的,有的带了四五块砖,有的带了十几片瓦。因为在“召子”上有号召,凡是来捐钱的人,将按照贡献大小,分别刻写在功德碑上,所以,更多的人是为了捐钱而来。
“静宇”道人和孙乃社组织了一帮子人忙得不亦乐乎,饭都顾不上吃,每人发了方便面和矿泉水,兴奋地收集花花绿绿的票子,一天下来,收满了好几个纸箱子。夜里他们点上蜡烛,把票子整理成捆儿,交给孙乃社和“静宇”道人保管。因为事先所有的工作人员,都发了毒誓,没有人敢贪污这些敬奉神仙的钱。“静宇”道人很公平、很大方地代表神仙给大家发了不少的辛苦费,所以一干人等非常高兴,非常敬业。这“静宇”道人真是神奇,拿这么多的钱,在山上转了一圈儿,谁也不知道他把钱藏匿到哪里去了。第二天,照收不误。
这样下来,收到的钱拢到一块儿,远远超出了想象的数目,“静宇”道人给孙乃社分了一些,孙乃社嫌少,有点小争执,“静宇”道人宽大地又给了他一些,并且告诫他,这是香火钱,不可争执,不可声张,等庙院盖起了,石碑上刻着你的首功,你拿多少钱也买不到。
修庙工作终于要开工了,孙乃社原来打算让刘庆河来山上,主持开工典礼,“静宇”道人说:“一个小支部书记有什么了不起,我打算请县里的领导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