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镰
由中共哈密地委宣传部、哈密地区文联组织编纂的“哈密文库”第一辑七册著作包括《红色哈密》《甜蜜哈密》《亲情哈密》《大美哈密》《传说哈密》《名人与哈密》《创业哈密》《援疆干部看哈密》,这套书为广大读者认识哈密、热爱哈密打开了一扇窗。
哈密,是我的第二故乡。
1968年,一批知青从北京来到新疆哈密,其中就有我。我们来到天山北坡的松树塘军马场开始了新的生活。1981年,我被中国社会科学院录取,回到久别的北京。回北京后我一直怅然若失,总觉得将什么重要的东西遗失在了新疆。最终我明白了:我将青春岁月留在了新疆哈密,留在了军马场。新疆哈密,就是我们的青春寄放地!
哈密位于新疆与中原的衔接部位。弘扬哈密历史文化,对今后进一步开发西部意义深远。途经哈密的“丝绸之路”,是精神文明、物质文明的双重通道。在历史上,哈密的和谐稳定,在西部以至全国具有特殊的重要作用。从近半个世纪之前在哈密做“牧马人”,到今天承担中国社科院重点课题“新疆绿洲文明”国情调研,新疆哈密都是我的起点与立足点。“哈密文库”的编辑出版,将引领我们与哈密同步走向新的征程。
在清代,东来西往的人来到哈密,都为其丰厚的历史文化与淳朴的民情民心所感召,留下了大量的诗文,并且在新疆与中原产生了双重影响。一首题为《抵哈密》的诗,写出了诗人对哈密的第一印象:期盼已久,他终于亲眼见到了哈密的名胜———“九龙树”,品尝了哈密瓜,并留下“铁梗千年柳,金盘五色瓜”的诗句。同时,对哈密绿洲城镇“水木自清华”的丰饶、安定的生存环境,无比向往。
近年来,我多次在哈密做考察,与关心历史文化的哈密友人同行,前往四堡、艾斯克霞尔、星星峡、沁城、白杨河、瞭墩、南湖、吐火罗要塞、庙儿沟、七角井等地,在欣欣向荣的历史文化名城巴里坤、伊吾找回青春的记忆。实际上,这已经是提前在阅读着“哈密文库”主编与作者们对美好家园的解读,与他们共同进入了清新的语境和倾心的感悟。
在“哈密文库”总编辑梅涛的具体安排下,前往沁城与庙儿沟,以及抵达七角井的考察过程,给我留下了深刻的记忆。
去沁城以及庙儿沟,我向往已久。
黄田庙儿沟,是佛教文明在西域延续时间最长的教区,这里与白杨河虽然相距较远,但都在天山南坡,建筑主要是土坯结构,所以使用时代应该比白杨河晚,大约在隋唐以后。
群山环抱的沁城,则是清代始建的新疆第一城,第一批聚落地、垦殖之区,是进入西域的支撑点。
沁城最后的城墙(仅仅在一户人家的院子里还有些许,而乡镇的马路就是依据老城墙的走向铺设的),城内的泉水地(仍然为当地居民提供清泉)、安居的街道,以及老户人家家中的器物(犁、马槽等),都是历史的见证。城外林带吸引了我们的注意,这林带就是新的“沁城之墙”。沁城乡一副乡长是沁城的“形象代言人”。她的家族在沁城有十几代了,是最老的居民(原住民),可惜她的家谱毁于“文化大革命”。在她家中看到不少随意存放的物件,居然有银锭和观音山庙的地砖。在院落之中看看,仿佛走进了历史:那个“二牛抬杠”的铁犁,那有两个“耳朵”的巨大马槽(“耳朵”是嵌入木桩的马蹄铁,原来是用来拴牛马的),都像是民俗博物馆的藏品。留存在家庭的院落之中,等于在展示一部形象化的家谱。目前,这些物品已经不具备实用的价值,但在它们陪伴之下,随时使人回忆起沁城始建城垣的岁月。
沁城,是清代统一西域的起点,是哈密第一城。据《中国经营西域史》载,沁城建城于雍正三年(1725年),至今有二百八九十年了。在沁城,我们仿佛走进了清代的立体历史。离沁城不远,是观音山,从沁城开始,有一个烽燧“带”,一直通向上马崖,这曾是东天山清军的命脉。
在《清实录》中,关于哈密沁城的记录,都是国家重大事件,其中有沁城的开发状况、驻军人数、粮食产量等。清军进入西域,就是沿沁城、巴里坤、奇台、乌鲁木齐,一个一个由天山屏蔽的替换性的支撑点(屯田地、牧马地)到达伊犁的。而沁城、伊吾下马崖等地的居民,至今仍然对国家、区域的稳定和谐,抱有真诚的信心。在沁城,我们走访了包括那位女副乡长家庭的四五个家庭,当地居民的善良、勤劳使我们深受感动。在下马崖,我们在哈萨克族定居点与牧民长辈做了交谈,他们知道伊吾军马场,多年来游牧于天山,但对后代教育的关注,不亚于城镇的居民。
在总结历史的同时,真实反映各族普通居民的向往与追求,都将是“哈密文库”的主题,我与广大读者共同期待“哈密文库”早日出版,成为广大读者认识新疆与哈密的桥梁。我相信,“哈密文库”有关地方历史文化的内容,必定会受到广大读者的真情关注。
三年前,我曾住在哈密宾馆,那里环境相当好,安静、整洁,特别是门外有几棵高大的古树,清爽、挺拔、壮观,陪伴着行人。晚上出来散步,在同行者的指引下,获悉那些古树竟然是“左公柳”。
“左公柳”,是当年左宗棠出征塞外,命令部属从陕西到新疆,沿驿站与古道种植的杨柳,“左公柳”成为西行的路线图。在当时还有这样一首诗传遍西部:大将筹边尚未还,湖湘子弟满天山。新栽杨柳三千里,引得春风度玉关。
从晚清到民国,“丝绸之路”沿途庇护行人的柳树成了一道风景线,成了中原与新疆的衔接点,勾起了行旅之人的乡思,而且成了忠实的“旅伴”。有道路,就有柳树,在漫长的西行途中,绿树一线相连,化解了行人的孤独与寂寞。晚清、民国时期,几乎所有的“西行记”写到哈密,都写到了路旁的柳树,提及与古道并行的柳树与左宗棠的关系。
从陕西到达乌鲁木齐途中,左宗棠大军曾栽种了五百万至七百万株树木。西行旅人和沿途居民将这些“官柳”统称“左公柳”,而哈密是“左公柳”成活率最高的地区。
据1934年夏《申报》报道,在前往哈密的驿路上,为保护柳树,曾专门立碑劝阻盗伐者:“昆仑之阴,积雪皑皑。杯酒阳关,马嘶人泣。谁引春风,千里一碧?勿翦勿伐,左侯所植。”直至1947年,行人在从安西到星星峡的途中,亲眼见到十株老柳树,树上挂有木牌,写着“左文襄公手植”。这些树不一定是左宗棠亲手种植,但无疑是经历了饥馑、战乱,在当地居民保护下仅存的“左公柳”。
长期以来,西部战乱频仍,同时由于饥荒,由于生活艰难,到新中国成立后,著名的驿站如红柳园、星星峡,以及“穷八站”“富八站”,沿途已经见不到连成一线的柳树。人们都说“左公柳”早已成为灰烬,主要是人为的。可是,在哈密市中心,“左公柳”仍然生机勃勃,成为新疆安定和谐的象征。望着古树,我为来到哈密而深感欣慰。原来哈密曾建有“左文襄公祠”,但与“九龙树”一同在马仲英企图攻占哈密时被破坏无遗。这保存至今的如同擎天柱一般的“左公柳”,无异于保护历史文化的巨大碑铭,成为人们热爱家园的象征。在从哈密西行的瞭墩古驿站,我们不仅见识了“驿站文化区”,而且见到了原生的“左公柳”林地,这就将历史文献之中的文字记载置于眼前。在林地漫步,仿佛走进一个多世纪前的为保卫新疆而不惜“舆榇出关”的左宗棠大军的队列……
仅存在哈密市区与古驿站的“左公柳”,就是哈密的奇迹。没有一代又一代的居民关心、爱护,恐怕早就绝迹了。
哈密有着深厚的历史文化“土壤”,有着和谐、忠厚、诚恳的民风。中共哈密地委宣传部组织编纂“哈密文库”丛书,对于进一步激发这块土地的文化自觉和文化自信,将产生持久的作用。作为忠实的读者,我们相信通过各位主编、作者、编辑、校对的共同努力,“哈密文库”一定会将哈密的历史文化根植在人们心间。关心哈密过去、现在与未来的读者,将与“哈密文库”共同走进现代文化引领的哈密。
(作者系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研究员、博士生导师,著名学者、探险家及“丝绸之路”研究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