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士班组织春游,男博士们强烈要求去泡温泉,集体泳装秀,展览彼此的身体,尤其是平时包裹得严密的女博士们的身体,可借此机会一探虚实。
女博士们也乐意在异性面前展示自己的性感,和男博士们零距离地亲密接触。
难得组织一次活动能够得到多方的一致首肯,所以很快就成行了。
在热气腾腾的冲浪池里,在快节奏的音乐声中,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赤裸着并不具有观赏性的身体,在夜色的掩护下歇斯底里,尽情地蹦跳,那热烈酣畅的场面令人动容。
平时一个个都深藏不露,躲在衣服里面道貌岸然,架子端得十足,正人君子腔打得溜圆,而此时却近乎赤条条地最大限度地暴露在彼此面前,没有任何遮挡和防护,还原成了一个个赤裸裸的人。这里,没有尊卑老少,没有功利得失,只有男女,只有纯粹的美,纯粹的身体。
原来如此柔软的衣服竟然充当起了人与人之间的高墙,紧锁着身心的放纵和愉悦。
在彼此曝光后,第二天见面,相互感觉要融洽得多了。
人不穿衣服比穿衣服可爱!师姐为自己的这个重大发现感慨不已。
师姐由此意识到,诗人的丑和美都是赤裸的,所以诗人是可爱的。
诗人什么话都愿意跟师姐说,把师姐当哥们儿,在师姐面前,他就是个赤身裸体,他愿意在师姐面前赤裸,不管是身体还是思想。
但师姐只允许他思想赤裸。
他的那些丑陋的思想被师姐一调侃,就不觉得有多丑了。
师姐有段时间睡眠不好,眼圈发黑,看上去很憔悴,特别容易疲倦,也就不常去教室了。诗人几天没见到师姐,找到宿舍来探视,提供了各种他们老家那边对付失眠的土方。
诗人以为,要对付失眠,最好的办法就是像他这样一天到晚地忙碌,从早上一睁开眼就马不停蹄。他要挣钱养家,又要学习,还得为全班同学服务。
师姐补充说:“尤其是为女同学服务。”
师姐自以为声调平稳,没想到诗人还是听出了一丝醋意,说:“师姐您是在为我吃醋吗?我好幸福。”
师姐知道这个时候她应该淡然一笑,表明她心中的坦荡,这才是最好的掩饰,然而她急于为自己开脱,情急之下竟有失风度地抢白诗人说:“你也太自作多情了吧?”
诗人根本就无法感受师姐的失眠,他每天都疲于奔命,一天累下来坐着躺着都能睡。
早上五点钟起床,诗人骑着那辆没有电瓶的电瓶车去南郊的大菜市场买菜。那基本上算是个批发市场,那里的菜最便宜,每天四五点钟,菜贩子们都到那里抢从各地拉来的菜。比如,超市里卖的红富士,打了特价也要两元多一斤,批发市场却不到一元。不过到那里买菜很辛苦,来回得将近两个小时。
诗人估算了一下,每天他得蹬那辆车在菜市场、儿子的学校和他自己的学校之间往来七八次,尤其是他还兼了学校函授部的班主任和科任老师,跑的趟数就更多了。
不过诗人喜欢忙碌,喜欢跟人打交道。每到一个地方,他的通讯录上就增加了上百个常用电话号码,各色人等都有,当然,女人居多。
诗人闲不下来,他就不是个能闲得下来的人。要是谈了恋爱,就更忙了。他这个人热情,女朋友的大小事情他都得出马,比如上街,去图书馆借书,女朋友的女朋友们的事他也得张罗。
在女朋友身边的时候,他忧心着家里的事。有时候该去幼儿园接儿子了,女朋友还兴致盎然地要他陪着散步,等他应付完女朋友这边,大汗淋漓地跑到学校,儿子一个人在门卫值班室那里,一见他就哭了。
有一次他又去晚了,天都黑了,找遍了学校都没见到儿子,吓出了一身冷汗。结果在角落里,一个很小的声音说:“爸爸,我在这里。”
儿子满脸的泥,脏得整个脸成了个大花脸。他忍不住抱着儿子哭了。
师姐看他整天慌得顾头不顾腚,两眼血红,一坐下来就呵欠连天,很是担心,怕他累坏了,但又说他是自找的,活该!
诗人很生气,说你这个女人怎么这么不善良呢?
诗人最不服气的就是师姐把他的忙说成是浮躁,耐不住寂寞。他就看不出来这忙和浮躁之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他怎么就浮躁了?他一天忙得脚不沾地,哪来寂寞的闲情?他一个纯农民家庭出身的苦孩子,无依无靠,他浮躁能读到博士吗?他浮躁能坚持考研八年抗战吗?他浮躁能跟一个中学都没毕业的女人结婚生孩子至今不离不弃吗?
师姐就是这样,看上去低眉顺眼,说话语调温柔平和,但她的话深想不得,仔细一想要气死个人。
师姐说:“你别激动,听我慢慢给你分析。你这个人是飘的,生不了根。你一天到晚无事忙,瞎忙瞎操心,没事也要给自己找事,把自己忙得一塌糊涂。有两方面原因,一是确实有这么多事,最根本的原因是逃避,逃避精神的空虚无聊。不信,你哪天给自己放个假试试看!”
五一节,老婆带儿子回老家去了,诗人可以给自己放放假,修养调整一下身心,顺便看看书,写写文章。结果这一周长假下来,他什么都没做,才发现真是师姐说的那样,闲下来比忙还累人!
诗人不怕苦,不怕累,不怕忙,相反,他怕不忙,一闲下来他就发愁,就惶恐不安,没有对付空虚寂寞的经验。
以前他整天忙忙慌慌的,没思考过这个问题。原来快不是功夫,慢才是一种真功夫,这是他以前怎么都没有想到的。
师姐就是个慢得下来的高人,师姐的慢里面有修炼,有学问,有内涵,有定力。
他打心眼里佩服师姐,有那么惊人的洞察力。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原来是耐不住寂寞的,却让师姐给看出来了。
原来慢下来闲下来也需要功夫,在这之前,谁信呢?
师姐不动声色,心里什么都明白,这个女人可怕!
五一长假结束时,他长舒了口气,骑着他的破铁驴一路上风驰电掣,感觉神清气爽,如鱼得水。
他喜欢城市的车水马龙,高楼林立,喜欢夜晚的纸醉金迷,灯红酒绿。
他怕回老家,晚上七八点钟就睡觉,四处静得瘆人,让人要发疯。他一年回去一两次,很少住在家里,往往跟老父母打个照面就到县城找同学喝酒去了。
他喜欢热闹,喜欢刺激,喜欢聚会,喜欢被当个人物,喜欢跟女人调情,喜欢生活中有乐子,高雅的粗俗的各个层次都需要来那么一点。
生活中本来就没有什么乐子,如果没有酒喝,没有女人,没有NBA,那简直是黯淡无光。
诗人每天都为自己找点乐子,他最关注的NBA火箭队不是天天都有,盼了好几天才来那么一场,有时在自家门口还输得一塌糊涂,气得他在球赛结束前就关了电视机。
醉酒也就那么一小会儿,清醒后依然没乐子。
还是跟女人调情比较持久。诗人每一个阶段都有一个相对固定的目标,每个目标那里都固定着诗人期望中的乐子。
但那还远远不够,这个世界还是太寂寞,太寂寞,每个人都各自孤独和寂寞着,互不理睬。
师姐说:“不知道你是怎么考上博的。其实你不适合做学问,就像我不适合做那些具体而实际的工作。但我知道我自己,扬长避短,就务虚来了。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不了解你自己。”
师姐以一个大师的口吻,平静而深邃地看着他说。
看师姐那副居高临下的样子,诗人恨不得打歪她那张樱桃小嘴,心里恨恨道:“少装逼,把自己装得像个大师似的!”
其实师姐一点都没有居高临下,很平和,是诗人自己感觉她居高临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