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邵煊用力打开房门,大步迈进自己房间,一拳朝自己左手边墙壁挥去,疼痛瞬间从凸起的关节向掌心蔓延,但这点痛比不上心上的痛楚。
他不是不甘心总裁之位被撤下,而是那人竟拿妈来劝他。秦浩根本不配提她,妈当初在医院承受病痛折磨,非常渴望父亲来看她一眼,他不止从头到尾没出现,还用各种理由拒绝跟自己一同去看妈。
妈生病期间,他不但没有尽到丈夫的责任,还每天搂着不同女伴参加各种宴会,隔天报纸出来头条是他笑得灿烂的照片,下面全是称赞他的话。
邵煊好几次当着父亲的面,把报纸撕个粉碎,朝父亲发怒,口中念的是希望他去见母亲一眼,结果他总是以忙为理由,不与自己一起去探视。
他永远忘不了,每次进入病房,看到的是妈期盼的目光,以及僵在唇边的微笑。刚开始不觉有异,久而久之他发现妈询问的问题离不开爸,就知道妈最想见的人其实是爸。
但是,身为儿子的他太没用了,劝不动爸来看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一天比一天消瘦,一日比一日没精神,后来妈处于昏睡的时间很多,每次来他需要把她叫醒,可没聊一会妈又会睡着。
妈睡得多,吃下去的东西少,只能靠输入营养液来维持身体机能,脸色越来越苍白,身体也每况愈下。终于有一天,他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叫他去看妈最后一面。
他开着车一路连闯红灯,以最快速度到达医院,跪在母亲床前,眼泪不断往下流。那时的母亲已经气若游丝,跟他说话断断续续的,声音细小到需要把耳朵凑近才能听到。
妈和他说了很多,综合起来的意思是叫他不要怨父亲。他知道的,妈最放心不下的人是他和父亲,直至生命到了生命尽头,她都盼望着父亲的出现。
可,那人是在妈断气后才出现的,那时主治医生已经替妈覆上面容。医院规定,若病人家属不在,通知电话是一起打的,时间不可能相差太久,为什么父亲现在才出现,为什么连妈最后一面都不见,为什么要让妈带着遗憾离开人世!
秦邵煊好恨,恨父亲的无情,因此他自妈死后至妈出殡这几天,即使面对面他都不愿跟父亲说一句话。
忍不住爆发是在妈出殡这一天,亲戚、朋友都来送妈最后一程,所有人都处于悲伤之中,期间父亲接了个电话,然后二话不说步出灵堂。
他脸部紧绷,垂在身侧宽大孝衣之下的双手,慢慢攥紧成拳,无视周围投来的目光,跟上父亲脚步,追出灵堂之外。
“你要去哪里?”今天是妈出殡的日子!最后那句他没有吼出来,而是在心里无声呐喊。他无法相信,曾经深爱母亲的男人,面对母亲的死,可以表现得像陌生人一样。
秦浩顿住脚步,僵着身子没有转身,单手插进裤袋,微微仰头任由耀眼阳光刺痛双眸。他没想到儿子会追出来,更没料到儿子会出声质问。
“公司发生了一些状况,我必须去处理。”
“我问你,公司重要还是妈重要!”秦邵煊努力压抑不断上涌的怒气,从牙缝里挤出一字一句,他想知道答案。
但是,回答他的只有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望着那道渐渐远去的高大背影,泪水模糊了视线,眼前仿佛出现母亲对自己微笑的样子。
深藏在脑海中的记忆如洪水猛兽般袭来,令秦邵煊措手不及,他想避开,但思绪的运行速度似乎比他想象的要快。唯一能做的,只有任记忆如昨天浮现眼前。
他边移动步伐边脱下身上的西装和衬衫随手扔到大床,****上身踏入浴室,生气甩上浴室门。双手撑在洗手盆边沿,抬首看着镜中狼狈的自己,烦躁地扒了扒头发,发丝穿过掌心的时候,伴随阵阵疼痛,摊开一看,原来掌心被胸卡划伤,胸卡主人的名字再次跃入脑海:慕潆……
头部因宿醉传来一阵疼痛,他半眯起黑眸,走至蓬头下,拧开冷水开关,带着凉意的水沿着头部顺势而下,涩涩的眼眶令他很不舒服,于是仰起头让水冲刷眼眸,温热的液体也随之溢出。
冲完澡,感觉精神比刚才好多了。他仅用浴巾围着下半身,拉开浴室门,视线正好迎向坐在床上的人。先是一愣,随后他把不该表露的情绪掩藏,冷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非得用这种态度跟爸说话?”秦浩轻蹙眉峰,对儿子冰冷的语气甚是不满。明知两人之间有误会,却不知如何解开这个死结。
他的手下意识捏紧置于大腿,已拆封的文件袋,袋子因他的用力而扭曲成皱。扯唇深呼吸好几下,才开口说话,其实他很担心自己一出口就是气话。
父子两已经好久没坐下来好好谈谈了,这次是一个机会,他不想错过。儿子很倔强,他完全没有把握儿子会答应他提出的事。
“……”这种淡淡的、温和的声音令秦邵煊一僵,父亲脸上扬起的笑意使他打从心底警惕起来。
秦浩在商场上有‘笑面虎’之称,越是灿烂且看不出一丝端倪的笑容,越能让人感觉到心慌。邵煊面无表情睨着父亲,想不到有一天父亲会把这招数用到自己身上,真是天大的讽刺。
密闭的房间内,因关上所有窗所以显得闷热,也导致人的心情渐渐变得烦躁。房间里弥漫着压抑的氛围,只有置于床头的时钟滴滴嗒嗒放肆行走。
父子俩人各据一方,把房间划分成两个不同区域。秦浩垂首坐在床沿,似乎在思考如何开口。邵煊双手抱胸斜倚墙壁,没擦干的头发偶尔有水珠凝聚掉落下来,他静静地等待着。
自从母亲死后,父亲好久没进过他房间,更别说心平气和聊天。这次到底是个机会,还是等待他落入陷阱呢。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时间的流动很慢,他有些不耐烦拨弄短发,率先开口打破这表面的安静。
“你有话就直说吧,我一会还有事要出去。”其实,他所谓的‘出去’不过是推托的借口,只希望可以逃离这个家,让他松一口气。
“你这不是刚回来吗,怎么又要出去?”留下来陪爸聊聊天不是挺好的吗?后半句秦浩无声在心里说。
“……”
看出儿子的耐性快被磨光,避免谈话再次不欢而散,他直接道出来意:“如果你想保住总裁的位置,明天就去相亲。爸已经替你安排好了。”
“我说过我不稀罕总裁的位置,还有,我的人生我自己会安排,不用你来操心,别妄图控制我。”
秦邵煊心头涌上强烈怒意,好不容易放松的心情,神经再度紧绷,双掌也紧握成拳。本以为父亲的低头是承认自己的错,没想到却是想利用他,进行商业联姻。
造成妈一个悲剧不够,还要毁掉他的幸福。他没见过那么自私的人,连唯一的儿子都可以利用,难道公司远远比他这个儿子重要?
“爸是为你好,你要听我的。”
“为我好?一句这样的话就要赔上我一辈子的幸福吗?我不答应,不用再说了。”邵煊态度非常坚决。
“如果你答应去相亲,我就让你在公司有实权,你想做什么就放胆去做。”
“包括扳倒你吗?”邵煊冷声问,完全没有拐弯抹角,甚至连直视父亲的眼神都带着明显恨意。
秦浩讶异地看着儿子,忽略那些恨意,心里庆幸儿子还未丧失斗志。于是,更加把劲刺激儿子:“你还没有能力扳倒我,要我下台你必须有实权。相亲换实权,这么诱人的条件,你要拒绝吗?”
秦邵煊没吭声,但也没出声反对,而是低首深思。
秦浩看出儿子的动容,嘴角勾起一道若有若无的微笑,放下交叉双腿站起,把文件袋扔到床上,然后走了出去。他相信,儿子会答应的,即使本意是为了夺得实权。
关门声响起,邵煊抬首,原本刻意隐藏起来的自信,在黑眸中表露无遗。他直起身子,朝衣柜走去,从琳琅满目的衣服中挑出一套,换上后头也不回甩门离家,正眼都没瞧文件袋里的内容。
对他来说,里面的内容一点都不重要,对方美丑都与他无关,他把自己完完全全当成一个局外人。反正商业联姻,选的是门当户对的名媛,而且以父亲为人,选中的必定是对集团有利的人。
因此,他去想去在意,才是真正的傻子。更何况,他爱的人在自己心底,对方不过是他的踏脚板。
阳光透过薄纱窗帘照射在柔软的双人床上,一个棕色文件袋静静躺在那里,拆封的袋口露出一叠五分之一白色纸张,名字栏印着:慕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