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中堂大人如此抬爱,在下感激不尽。但礼数乃国家之律,万不可废,还请中堂大人见谅。”
徐乙明白,自己面对这人的权势不比当年的自己差多少,对方表面的客气千万不能放在心上,第一次见面,必须得留个好印象,这样才有利自己将来的发展。
所以徐乙非但没有马马虎虎,反而恭恭敬敬地深鞠一躬,随后才像学生一般站起来,双手低垂在一旁,摆出一副虚心听教的样子。
见徐乙如此乖巧,赛尚阿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他冲着一旁的曾国藩微微点头,似乎在称赞着得意弟子看人的目光。之后,赛尚阿主动牵起徐乙的手,像和善的长辈对待自己子弟一般,亲热地把他带进了书房之内。
进屋后,各自坐定。赛尚阿谈笑风生,先向徐乙问了好些无关紧要的事。接着从天南地北说到人物风俗,又从经文诗典谈到已去陕甘赴任的林则徐,就和拉家常一般,随意聊了好半天。
徐乙不亢不卑,对赛尚阿的每句问话都回答的头头是道,井井有条,不敢有丝毫疏忽。他知道,这些只不过是前戏,别看赛尚阿所问的只不过是些琐事,但这正是他问话的技巧所在,既能从这些问话中了解对方的学识、人品和谈吐思路,又能借此来打消对方第一次见面的紧张感,有利于接下来的主题谈话,这种方法徐乙以前也经常用过,赛尚阿的用意他心中是一清二楚。
果然不出所料,聊了一会,赛尚阿对徐乙的神态越来越亲切,对这个应答得体的年轻人,满眼都是赞赏的目光。
“听伯函说,徐乙对此次天池国、琅国的事有不同见解?老夫听伯函转告后深以为然,不知徐乙可有定计?能否向老夫畅言呢?”
这句话一出,徐乙知道今天谈话的*到了。他连忙站起身来,先向赛尚阿和曾国藩一礼后,然后说道:“中堂大人,曾大人。在下之言只是猜测,是否真实还有待于核查。不过,外国人之间各有矛盾,这是必然的,以国以商来言,天下事全逃不过一个利字,既然有利在,相互间就会有冲突,就和在下与曾大人所说的,外国人不是铁板一块,只要我们抓住他们之间的矛盾,合约之事的主动权就能把握在我们手上。”
“徐乙说的不错,学生也是这么认为。各外国人看中的只不过是个利字,就和做生意一样,国和国,民与民,争的就是个利。他们如今提出签订的合约,归根结底也是为了这个利,况且经徐乙提醒,学生已经查阅了典籍,发现这英夷和琅国之间确有百年大战,虽说近些年来两国已经携手,可百年的恩仇那里是一朝一夕就能化解的?”
曾国藩在一旁出言补充道,同时从袖中取出一卷书来,翻到其中一页,递给了赛尚阿。
赛尚阿接过书瞧了几眼,点点头。
“国家虽有理藩院,但此等之事却没有一人能出言提醒,更别说出谋献策了。想不到,还是徐乙有心,真是一言的中,后生可谓啊!”
赞叹了几句,赛尚阿又问道:“老夫还听伯函说,徐乙有妙招化解此次之忧?”
“妙招谈不上,在下只不过有个字想献给中堂大人。”
“哦!什么字?”
“拖。”徐乙含笑答道。
“何解?”赛尚阿情不自禁地停下手中之球,身体微微前倾,急切地问道。
徐乙疑惑地把目光望向曾国藩,只见对方正带笑向自己点头,示意自己发胆直言。徐乙才恍然大悟,心头不由得感到一阵激动,本来以为曾国藩已经把自己的想法全部告诉了赛尚阿,现在他才知道,原来曾国藩并没有全部说给赛尚阿听,这么做显然是让徐乙亲自诉说,并在赛尚阿前展现自己的才华。
带着感激,深深地望了曾国藩一眼,徐乙这才答道:“回中堂大人,先不论外国人的目的,单是合约签订一事就万万不能草率。以在下之见,这合约嘛。签是肯定要签的,关键是怎么签,如何签,什么时候签,就算最后签了,合约的条款又是否合理的问题。”
一口气把中午和曾国藩所讲的话重说了一遍,徐乙接着又说道:“现在朝野上下,怕的就是外国人借着我朝武力衰弱之际,再起兵端。不过,在下却认为,天池国、琅国所言的派兵一事虽说不是不可能的,但也不是这么可怕。要知道,琅国远在汶洲,天池国更在大海彼岸,与我国之远可谓万里之遥,茫茫大海之中,光一来一去就得几个月时间,何况出兵还得先行准备,哪里说今天派兵明天就可抵达的道理?”
赛尚阿眼睛一亮,微微点头,食指却在椅边轻叩,问道:“这点。老夫也想过,但又担心不早签约,外国人到时候万一真的派兵,那不是反而弄巧成拙了么?”
“这无妨!”徐乙笑着又说道:“我们又不是拒签,只不过条约内容需要商讨,更得皇上和中堂等最后敲定,按朝庭之法度,外国人不能入京,所以两地文书需来往传达,两广离京城其间有千里之遥,路途遥远,耗费点时间也是必然的。更何况,万一外国人*得紧点,就算先让一条或者二条,只要不把事做死,留下回转余地,然后再利用外国人的矛盾,左右逢源,让他们各自相互牵扯,这么不就。呵呵。”
赛尚阿听后哈哈大笑,扭头望向曾国藩:“徐乙此招虽然不够光明正大,但听起来也的确可行啊!”
曾国藩也笑着,点头在一旁说道:“老师所言不错,何况学生觉得,那些外国人和他们说仁义道德不是对牛弹琴么?非常之时,可用非常手段,也不算有违圣人之言。”
赛尚阿虽然点头不语,但看得出来他的表情是赞同徐乙建议的。慢慢收敛起脸上笑容,他意味深长地又看了徐乙一眼,随后把掌中玉球往边上一放,端起了桌上的茶盏。
“中堂大人、曾大人,在下告退。”
等徐乙走后,曾国藩才向赛尚阿问道:“老师,弟子所荐此人,您觉得如何?”
“才华横溢,的确不凡,更难能可贵的是行事不拘一格,是个可造之才。”
积压在赛尚阿几天心头的乌云一扫而空,他现在的心情轻松许多。见曾国藩向自己问起对徐乙的看法,一时间不禁说出了难得的赞扬之词,等说完后,才觉得似乎有些太过了点,又补充道:“只不过,年轻了点,还需历练一番,才堪大用。”
“那么。老师觉得是否。”
还没等曾国藩说完,赛尚阿摆了摆手,缓缓闭起眼睛说道:“你想说什么我知道,事关重大,马虎不得,还须让我好好想想。”
见赛尚阿已经过去两天了,一点音讯也没有,而曾国藩也没和徐乙说什么,一切都和往前一样。
徐乙还在礼部担任他那小小的主事,空闲之余他除了指点萧天皊功夫之外,就是和古月约会。
因为赵虎去南和接徐乙的母亲,至少要一个多月才能回京,所以这看家护院的职责都交给了萧天皊,随着萧氏眼睛慢慢的恢复,整个徐府显得喜气洋洋,大家都在期待徐母的到来。
直到第三天的下午,曾国藩下朝后突然带回了一道圣旨,里面的内容把所有人全惊得目瞪口呆。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礼部主事徐乙即日起卓升为正五品礼部主事,特派前往两广巡查学务。”
艳羡、嫉妒。无数各种不同的目光投向徐乙,谁都没有想到,一个小小的正六品主事,居然几天的时间里就连跳两级,成了正五品主事。而且还被皇帝派去两广巡查学务,成了钦差大人!众人都忍不住为徐乙的好运感到眼红起来。
杨迪心头的失落感比任何人都来得甚,徐乙走了,他又成了主事中的头牌,但他却没有一丝喜悦,反而有着浓浓的酸涩。
自己苦苦熬了这么多年,还是个八品官,而徐乙却短短几天里就成了正五品官,杨迪是又嫉又无奈,瞧着别人接连向高升的徐乙祝贺,他却郁闷无比地转过头去,深深地哀叹了一口气。
“杨兄!在下离开后,部中之事还望杨兄多多担待,等两广之事了后,回京定寻杨兄与诸位再次把酒言欢。”
杨迪失落的表情徐乙怎么会看不到?徐乙主动找到故意躲在一边的杨迪,握着他的手诚恳地说道。
杨迪有些惊异,他怎么都没有想到,徐乙高升后居然还会来和自己说话,吃不准徐乙这么做究竟有什么用意的他,忍不住抬头向徐乙看去。
他并没有看见徐乙有丝毫讽刺和嘲笑他的表情,反而看到对方带着诚意的微笑站在他的面前。无比失落的杨迪,这一刻突然觉得自己是多么的无知和卑鄙,一种激动和惭愧的感觉,混合在他的心头纠缠。
握着徐乙的手,杨迪涨红着脸连连点头,双手也忍不住微微颤抖着,这一时,他以前对徐乙的那些小心思早就不翼而飞了,对于不计前嫌的徐乙,他满心都怀着感动和羞愧的心情。
“杨兄保重!各位前辈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