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宝林跟在我身后缓缓地走进殿中。恢弘的坤宁宫中富丽堂皇，各色交织；座中的众妃更是如花锦簇，万紫千红。
廖氏着一身素衣，未施粉黛，容颜清丽，宛如一株洁白的荷。她的泪水已然风干，原先那张总是带着巧笑的脸此时却冷如冰霜，清澈的杏眼幽深得如古井。见她进来，鄙夷、白眼、小声的讥讽像洪水一样涌了出来。有人拿起手绢遮住了眼睛，好像看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你想通了？”穆皇后凉凉的一声。廖氏的目光在慕容寻的身上停驻了一会儿，启唇道：“不关他的事。”
慕容寻显然没料到她的话，抬起下颌一眼迷惑地看向她。穆皇后轻轻挥了挥手，众妃的私语戛然而止。整个大殿安静下来，廖氏依旧站着，深吸了口气幽幽道，“药是我下的，和七皇子、采薇没有关系。”
穆皇后勾起唇角，缓缓地从凤座上走下来。她在廖氏的面前站定，脸上的浅笑倏然消失。只听一清脆的声音响起，廖氏原本白皙的侧脸上便印上了几道鲜红的指痕。
慕容寻似乎颤了一下。但他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别过头去。
“你把皇室当做什么了。”穆皇后冷笑着，一手指着廖氏狠狠道，“像你这种人，死一百次也不够！”
“皇后说的对。”廖氏被这一巴掌打得有些不稳。她捂着心口，伸出手指擦去嘴角渗出的鲜血，转过头来直视着皇后，“罪妇的确是罪不容诛，请皇后赐死。”
“带下去！”穆皇后拂袖怒道。楚蕙朝皇后微微躬身，带了几个宫女便要将廖氏带走。廖宝林突然大笑起来，引得众人皆是一惊。我皱着眉头同情地看向她，心中始终有些不忍。
一切都这样结束了，好像从未发生过一样。我问过瑾儿，他也只是皱着眉毛摇头，说宫中从未出过这样的事情，他也不知道两人会被怎么处置。其实，比起担心四哥，我更放不下的是廖宝林。以前只看到她巧笑嫣然，如今才知道她的笑容中隐藏了多少无奈。
是夜夜朗星稀，我如何也睡不着。廖氏被关在了冷宫等候发落，我起身披上衣服，向兰若交代了几句就出门去了。夜里寒气森森，我裹紧了外袍脚步匆匆地朝那地方去，想要见她一面。
廖氏所在的地方有几个嬷嬷把守，仔细一看，皇后身边的楚蕙也在。那几个人本来想拦着我，可都被楚蕙打发到一边去了。
楚蕙好像知道我想做什么，朝我躬身道，“殿下话说快些，要是被人发现了奴婢也担待不起。”我看了看她，点头进去了。
说是冷宫，里面却只有厚厚的灰尘和蛛网，大概很久没人打扫了。凉凉的月光浸了一地，借着月色，我看见那个蜷缩在角落里的小小的身子。
“果然是你。”我还未走近，就听一声悦耳的轻笑响起。少女的笑声落在寂静的室内，泛起一圈圈黑色的涟漪。
“你知道我会来。”我同样笑笑，撩起衣摆在她身边坐下。廖氏惊讶地看着我坐下来，随即又恢复了漠然。
“六殿下是个好人。”廖氏叹息道，“我希望，你能永远这样。”
我顿了顿，“人之所以变得邪恶丑陋，都是世事相逼。你原本也不是现在这样，只是你做错了事。”
“错？我不觉得我错了。”廖氏轻声道，随即凄凉地笑起来，“你知道吗，我之所以会进宫，只是因为我是家中的庶女。”
我沉默着，听她的话语在夜色中流淌。
“一个嫡庶，就决定了我的下等，决定了我作为牺牲品的命运。”她轻呵，“我和四皇子两情相悦，我是低贱的庶女，他是不受宠的皇子，多么般配啊。可皇子就是皇子，就算再不受宠也不会娶一个庶女。”
“后来我进了宫，他娶了莱阳裴氏的嫡长女。哈哈，又是嫡女！”她突然张狂地笑起来，“我在宫中见不到他，这里的一切都让我笑不起来！可我必须笑，有人开心我要笑，有人得意我要笑，就算有人瞧不起我，我也要笑！”
“那天在咸和宫，我终于见到了他，可他身边已经有人了……我受够了这样的生活，想着要是和他一起死，也不错。”
“所以你就下了药？”我皱起眉头起身，不愿再听下去。
“六殿下！”她突然叫住我，笑得很是决然，“其实我要谢谢你。”
我静静地看着她，等待着下文。她用手擦了擦眼角的泪，“走到这一步我并不后悔。若他死了，我才会伤心难过。”
“谢谢你那番话，让我改了主意……就算是想想他的死，也会让我痛不欲生。”
我淡淡一笑，转过身离开，每一步却走得那么沉重。我有什么资格说她错了呢，像她所说的，作为庶女，她所受的苦楚是我无法想象体会的。但她用这种方式来抗争，报复，真的就对了吗？
可再一想，廖氏受这嫡庶之见禁锢了一辈子，甚至会搭上性命。谁又来为她和像她一样的可怜人求一个公道？我没有答案，只求自己在遇到相似之事时万万慎重。
踏出门槛的刹那，清凉的夜风拂面而来。明月依旧，只是不再有那晚的良辰美景。我叹了口气欲回宫去，却见冷宫门口有人打着灯笼站着，鹅黄的灯火在夜里融暖融的。
那人见了我，几步朝我迈了过来。慕容瑾脸上带着温暖的笑意，他一手打着灯笼，一手为我披上披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