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晚上,游三礼一家人正在吃饭,有个财主进来赔着笑脸说道:“大叔,吃饭啊!”游三礼招呼道:“是你啊。坐吧。”老妻忙让座、倒茶。财主说:“大叔,今年是大年,山里笋已经长不少,你家的劳力多,是不是上我家帮忙帮忙?”游三礼答道:“咱们乡里乡亲的,你又这么客气,能不帮忙吗?”财主拱双手说:“谢谢。眼下时间紧,人手越多越好,不管老少只要会挖、会挑的都要,反正按挖的斤数算工钱。”游三礼看了看三个儿子,问道:“你们兄弟怎么样?”三兄弟都点了头,财主站起来说:“大叔,太谢谢了。我还要到附近走几家,你们慢吃。”财主去后,一家人商量一番,游默说:“让质夫、定夫都去帮忙帮忙。”游三礼说:“那怎么行?孩子们要读书。”游潜说:“爸,孩子帮忙几天不要紧,我去跟阿叔说一声就是。”见两个儿子都主张带小孩去山上干活,游三礼觉得农村人干活要紧,不再说什么。
第二天,游默三兄弟带着游醇、游酢一起上山干活。
挖笋的人们住在笋厂,白天去竹林挖笋,晚上回到笋厂住。
这年的清明后雨特别多,而且下得大。游酢每天都跟着父亲上山挖笋。
春笋很多,挖笋也快,可是笋只有挑回笋厂才能算工钱。游潜挑不了那么多,傍晚要收工时还有一些笋,只得叫游酢一起上山帮忙挑。游潜用竹篾将笋头穿起来,砍一段竹做扁担给游酢挑。大人们标准的一担笋是一百二十斤,力气大的可以挑一百六、七十斤,甚至两百来斤。游酢个儿跟笋篮差不多高,已经可以挑三、四十斤的笋。天下着大雨,风雨交加,雷鸣电闪,山路窄小,又陡又滑,游酢头戴着斗笠,高挽着裤管,光着脚板艰难地挑着担子下山。忽然刮来一阵狂风,“呼——”的一声斗笠被吹走,他放下担子去捡回斗笠,人已经淋成了落汤鸡。刚刚走不远,在一个拐弯处担子被灌木丛勾住,他用力往下一扯,脚踩了个空,“啊——”的一声扑倒在地,摔了一跤,担子散了,膝盖一阵疼痛。游潜听到声音知道不妙,转回头一看,儿子摔倒了,立刻放下担子,跑过去扶儿子起来,说道:“你真笨!如果别人都像你这样,还赚得到饭吃吗?”游酢觉得膝盖有些痛,可是听父亲这么说,他一声不吭。父亲重新帮他整好担子,说:“好了,快点走。”他咬住牙根,顶起担子,继续赶路。
天黑前,挖笋的人们才回到笋厂。吃过晚饭,人们将松明火把点得亮亮的,便开始削笋。游酢跟父亲和其他大人学习削笋。大人们一手按住笋,一手拿着笋刀,用刀将笋尾轻轻一砍,中间轻轻划一刀,用手从尾到头唰唰地剥开,动作极快,再举起笋刀将笋尾削得有棱有角。接着将笋痣轻轻削去,笋尾轻轻地修齐,最后把削好的笋破开两半。这是粗活,游酢看了一两遍,再经大人们指教也学会了。有个人专门烧火煮笋,将人们削好的笋放到锅里去煮。到了子夜,煮好的笋扔到笋池中浸泡,人们忙完手中的活才去睡觉。笋厂睡的是用稻草铺的通铺,仲春时节天气一直下雨,盖的被子不很厚,晚上觉得特别冷。游酢刚刚躺上床时睡不着,可是他毕竟是一个孩子,又劳累了一天,有一点疲困,所以比大人先睡着了。
第二天,人们一大早就起床,将笋池中的笋捞起,拿到笋榨上压着,吃过早饭便又上山去挖笋。
到谷雨节气后,挖笋的人才下山回家。由于在山上天天干体力活,财主办的伙食又很差,三餐吃的菜只是笋和酸菜,而且没有油煮,所以游酢回到家时瘦多了,做母亲的见了抱着儿子直哭。游潜看着,也心酸了,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让儿子读上书,以后做一个有出息的人。
一天傍晚,游酢和堂兄弟游醇、游酌、游醳、游醑等五、六个一起玩耍,大家又偷着到溪边。看见刘家辉、桂生、谢子彬、谢金水、张崇武、林火木等六七个少年,他们早已在那里光着上身在游泳,河边放着的衣服大多是农家妇女麻织的粗布短衣和用一根带子束腰的便裤,只有几套比较像样的是城里店铺买或者裁缝师傅做的。游酢说:“我们也下河去玩一玩。”游醇应道:“我也这么想。走,咱们下去。”先来的见游醇几兄弟来了,喊道:“嗨——你们怎么迟到了,快下来吧。”游醇回答道:“好的。”于是,小溪里有了一大群少年。他们裸着身子玩了一阵子,刘家辉提议说:“我们来打水仗怎么样?你们几兄弟一头,我们这些人一头。”游醇回答:“来就来。”他们真的在溪里开始了打水仗。他们一个个头上湿淋淋的,光滑的身上水滴滴的,笑得前俯后仰,玩闹得多么高兴。突然,游酌喊道:“二哥,阿婶来啦!”大家听了慌忙要往岸上跑。游酢也被惊吓了,但是他不跑,游醳急了,劝道:“快跑啊,你妈抓到可是要打呀!”游酢道:“打就打吧。”只是对小伙伴们喊道:“你们可没有穿衣裤呢。”少年们已经懂得了害羞,于是大家又回头去拿衣服。其他的少年们见了哈哈大笑。
那游酢从河里刚刚爬起来穿好衣服,就被母亲逮住,又用竹鞭抽打。母亲一手拽着儿子一手拿着竹鞭,往儿子的小腿抽打,边打边骂:“跟你说了多少遍不能下河,你偏不听,看你今后敢不敢。”游酢裤管卷得高高的,露出一双细嫩的小腿,被竹鞭抽得留下一道道血痕,痛得边跳边喊:“妈妈,我痛啊,今后不敢了。”“妈妈——我再也不敢了。”游潜去地里干活回来远远听到了儿子哇哇叫,走近看到果然是儿子被抽打,他当面不说什么,从旁边走过去。晚上,吃过饭游酢刚刚出去玩,游潜便对游酢的母亲说:“孩子已经十多岁了,让他适当地学一点水性也好,不然,一个男孩子将来要上山下水的,什么都不会怎么行呢。”游酢回头来拿东西,听到了这话非常高兴。游酢的母亲听了心里想:虽然丈夫说得有理,但是我教育得没有错,因此不说话就走开了。从此,她再也没有管儿子去溪里游泳之事。游酢知道父亲同意,因此放胆去溪里练,学会了蛙游、潜水等游泳本领。
游酢十三岁后,由于家庭困难没钱入学读书,就跟堂兄游醇上山砍柴,卖给附近的有钱人。
乡村人的家产,你是你,我是我,尤其是田地山林,是他们的命根子,自古丝毫不让他人沾边。山林一般不让外姓人砍伐,除非得到主人准许。村中虽然以谢家最多山,可是游家人到这里近十代,也有了一点自己的山林、田地。游家在自己宗族人的山林砍柴。游醇兄弟砍的柴有时卖给本村的财主,有时附近没人要,还得挑到十里外的麻沙去卖。
从开春到春分一直是晴天,游氏兄弟砍了很多柴。
禾坪街临河,地势平坦,一大片良田,街上的大户人家多。有个姓林大户,开店兼做木材、毛竹生意,家财万贯,人们称“林百万”。可是,他娶了好几房只生了两个女儿。林百万见游酢、游氏兄弟俩长得结实健壮,心里好生羡慕、喜爱,私下与太太商量:“我看那兄弟像有出息的,我们只有女儿,好好待他们,说不定将来有用得着之处。”太太道:“老爷说的是,那游家老大有多个孙子,如果能够招赘一个来上门则不愁无人继承家业了。”因此交代家里上下,每次见他们兄弟来都要客气相待,每担柴多给几文钱。可是,游氏兄弟俩只要应得的钱,坚决不收多给的部分。林家夫妇见了更加喜爱,所以游氏兄弟每次来到林家,一进门大太太都会叫女儿:“两个哥哥来了,送点水过去。”林家的两位千金与游氏兄弟的年龄相仿,大的如玉,小的如佩,都长得如花似玉,嘴也甜,“哥哥”、“哥哥”叫得亲热。
有一回,林百万亲自叫游氏兄弟到客厅上坐,详细地询问了家庭情况,又问道:“你兄弟入过书堂吗?”
游醇答道:“有。在我叔公的家读书。”
林百万一听,知道他们的叔公是个监生,说道:“回去问一下令尊令堂,我家里请了个城里来的学问很好的先生在教我女儿,你们兄弟搬过来我家住,读书和吃用我全包了。”
兄弟俩面面相觑,还是游醇年纪更大,先回答说:“好,我们回家禀报父母。”游酢则回道:“不用,我叔公教得很好。”
回来的路上,游醇说:“人家是一番好意,怎么能够当面不给情面。”游酢却分辩道:“好意?他是想让我们给他做儿子呢。你愿意你自己去,我不去。”游醇听这么讲,也就不再说话。游氏兄弟回家向父母提起这一件事情,父母明白林百万的用心,游潜说:“孩子,你说得对,做人不怕穷,就怕没有志气。当爹妈的没有本事送你读书,对不起你啊。但是,志气一定不能没有。”
一天,林百万带着礼品亲自登门来了。
寒暄一番后,林百万道:“林某因见两位世兄的令郎都是人才,所以想尽绵薄之力相助,不想他们如此有志气和骨气,更让林某敬慕不已。因此特来拜访。”游潜回答道:“实在感谢老爷,可是我那孩子和侄儿脾气都倔犟。”林百万又道:“我家的柴长期是令侄和令郎提供,家里人也彼此熟悉,突然不去我家,一时也难找适合的卖者。你们二位大人跟他们兄弟说个明白,我林某绝无恶意,本意只是想尽自己所能帮助一两个后生成才,也不枉来世间一趟。二老,我们交个朋友吧,今后有什么用得着地方尽管吩咐。不去读书决不勉强,柴尽可照常送去。”游默和游潜夫妇见林百万如此说,互相看了看,游默回答道:“既然林老爷如此坦诚,我们不妨跟孩子们讲明白,试一试看。”
林百万走后的晚上,游默和游潜分别对儿子说明了林百万今天的来意。
游潜说道:“看来林百万是个好人,你们不要介意,今后柴还是照样要给他家送去。他既然与我朋友相称,这是给我们面子。人啊,做事情不能太绝,要留个情面。也许,将来会有用得着别人之处。”游醇听了,道:“叔叔的话记住了。”游酢则不吭声。游潜问道:“定夫,你怎么不说话?”游酢回答道:“哥哥不是说了吗?”游潜开导道:“人要灵活些,看问题不能简单了事。开始,我是说过人要有志气和骨气。人家一个大财主亲自登咱们的家门,而且以朋友相称,没有诚意谁会这么做。这样的人可以交。再说,还有以后可以考验呢。”游醇回答道:“我们照常送柴去他家就是。”游潜便交代道:“你们兄弟见了林百万可要客气些,懂礼貌。”
第二天,游氏兄弟又送柴去林百万家。林百万非常高兴,说道:“我既然昨天已经与令尊朋友相称,今后你们就叫我林叔好吗?”
“好,林叔。”游氏兄弟异口同声地叫道。林百万听了更加开心,要留兄弟俩吃饭,游氏兄弟推辞说:“谢谢林叔,以后再来吧。”
过了几日,林百万再次到游潜、游默的家拜访,游潜兄弟留他吃个便饭,他也不推脱。双方相谈甚默契。
不久,林百万大太太做寿,下帖请游潜兄弟去做客。从此,游、林两家结为好友。欲知两家人产生什么故事,下回再叙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