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三人又由“雾烟山”转到议论老子起来。吕大临插话道:“老子的传说到处都有。不过,老子所提出的道,确实是值得世人景仰。”谢显道问:“老子所说的道,含义太深,我至今不能明白。”吕大临说:“道,不只是平常所说的道理,包容万物。”游酢说:“老子的道学,涵盖天地,对人而言,培养道德为重,故云‘厚德载道’。”吕大临问道:“定夫兄,依君之见,对老子所言‘不尚贤,使民不争’、‘为无为,则无不治’,做何解说?”游酢答道:“老子在‘致虚极守静笃’一段中说的守静很有道理。人能够认识自然的规律,就能够做到有包容心、公正,不会出乱子或者产生危险。”谢显道讲:“老子所言‘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常使民无知、无欲,使夫智者不敢为也。’这做得到吗?”游酢答道:“老子所提倡的圣人之治,难以做到。它与儒家的仁治和法家的法治相悖。社会很复杂,要治理它,非将儒家与法家结合不可。可是,老子的道学对人的修养有极大用处。试而想之,如果大多数人能够做到无欲、不争,社会就安定得多。反之,则乱得难以治理。”吕大临讲:“人无欲和不争是不可能的。不争,社会则不能进步。”游酢辩道:“大临所理解非也!老子所讲的无欲是指个人的私欲,不争,是指不争强好斗,不争名夺利。老子的意思应该是大家同心同德、齐心协力做事,不相互争斗,社会不就发展了吗?”吕大临听了,说:“我真佩服定夫,他对问题的理解比一般人更广、更透彻啊。”谢显道讲:“老子云‘上善若水’,如果人心都能够做到善的地步,自然可以达到无忧的目的。”游酢答道:“老子的道学是讲辨证的,他说‘故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依我看,争与不争,亦得看哪一方面。为公可,为己不可。若为己争名逐利,小人也;若为公献智出力,有何不可呢!”
一个多时辰后,他们回到了城里。
农历七月,新的学期开始,全县大多的乡里都办起了学校,还有三个乡里没有办成。
游酢向知县汇报了办学的进展,程颢说:“辛苦你了,这事办得好。还有的那几个乡里,再去做做工作,实在有困难,县里帮忙解决。缺少人才,我们帮忙聘请,教书先生的酬金原则上由读书子弟的家庭凑齐,确实困难的子弟酬金造出名册报上来由县里补贴。”游酢笑起来,说道:“有大人这一句话,一切都好解决。我保证叫他们办起来。”
游酢又到偏远的乡村,再三地宣传、动员。
大多乡村的学校都办起来了,其中有两个乡村由县出资给聘请了教师。可是全县学生的人数还是很少,大多的孩子仍然没有上学,在家里帮忙干活。
知县程颢召见游酢,交代说:“下个月,将举行一场全县的童生考试。鉴于大多的乡村刚刚办学的实际,有多少招多少。你拟出一份计划,对参加考试的生员摸个底,列出名单给我看看。”游酢答道:“好。我立即着手去办。”
到了月底,知县程颢召开考务会议。游酢前去,见程颐先生还有主簿都在坐。程颢说道:“下月初的考试,由我任主考,程颐、游酢协助。这是我来这里第一次考试。考试是为朝廷选拔人才,一定要严格按章办事,不能有半点的疏漏,也决不能出现舞弊的现象。”
游酢和主簿共同负责考务工作,由于才五十多名考生报名考试,只安排两个考室。考试地点设在书院的第一层里。
八月初,扶沟县在书院正式举行第一场童生考试。
考试的这一天早晨,天下起大雨,大多的考生还是戴着斗笠、只有个别的撑着伞陆续来到考场等候。这些人有的二三十岁,有的四五十岁,穿着也参差不齐。知县程颢亲临考场坐镇,他和州府派来的姓苏巡视官坐在主考室里。程颐和游酢各负责监考一个考室。十二名县衙的差役戴着斗笠在考场外的警戒线边站立着,整个考场气氛严肃。警戒线外几百名的群众冒雨在门外围观,人们唧唧喳喳地议论着。
考试的钟声响了,考生们准时进入考场警戒线内,他们经过四名差役的搜身检查,没有发现携带考试违禁东西,一一步入考室,对号坐下。
第二次钟声响后,考试正式开始,可是游酢所在的考室还有两名考生没有来。
考室内鸦雀无声,只听得到考生们在翻卷、书写的轻微声音。
知县程颢和巡视官来巡视了,他们走进了考室门口,游酢走到门边轻声地说:“还有两个没有到。”
半个钟点过去,两名考生才气喘吁吁地赶到考场外。可是,按照考试的规定,他们不能入场考试,被差役挡在外面。这是两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他们见差役不让进,大声哭了起来。
哭声惊动了考场,围观的群众受到感动,有人喊:“知县大人、考官大人们,你们开开恩吧。”知县程颢听见,猜测到事情的原因,动了心冒着雨走出去,询问情况。程颢问道:“你们怎么迟到了呢?”两个少年哭着说:“我们来的途中,桥被洪水冲走了,绕道而来。”程颢听了,安慰道:“原来如此。你们且在这里等等,我进去商量一下。”他回到主考室,对一名差役说:“叫游先生过来一趟。”差役大步走到考室,对游酢说:“知县大人叫你去他那儿。”游酢赶到主考室,这时程颢才将事情讲了一遍,说道:“现在,我们商量一下怎么办。”巡视官说:“朝廷对考试有严格的条律,超过时间不能参加考试。”游酢明白程颢的用意,则说:“苏大人,这是特殊情况。你看能不能高抬贵手,给这两位少年一次机会。”巡视官坚持说:“条律是朝廷定的,我不好顺便更改。”程颢见状,起身拱手对巡视官说:“苏大人,敝县人才奇缺,这两位少年能够不惜冒着大雨和洪水的危险赶来考试,足见其向上心真切,恳望通融一下。”巡视官见知县说情,问道:“怎么个通融法?让他进场考试是绝不可能的。”游酢说道:“苏大人,你看这样行吗。等考试结束后,由您和知县大人当面给这两个少年出题考试,如果真有才学就录取。这也算大人您到此的积德。”巡视官想了想,转身问道:“程大人,你看呢。”程颢忙说:“程某在此代扶沟的父老乡亲谢过苏大人,我看到时就在前面的大坪上公开面试,以示公正。”巡视官答道:“好,那就这样。”
考试完的第二天上午,考试由知县程颢主持,巡视官为考官,游酢作陪,在考场的大坪上巡视官当着群众的面出题给那两个少年考试。
那两个少年不负众望,一个时辰都将诗和文章交上,巡视官看了点头,对知县程颢说:“两位少年虽然文章和诗都嫩了些,可也主旨明确,条理清晰,有血有肉,有可圈可点之处。”他们都顺利通过了,获得了童生的资格。
事后,巡视官对程颢和游酢说道:“不是二位一力的求情,恐怕误了这两位后生的一世前途。”程颢回答道:“这全仰仗苏大人的宽厚仁慈。扶沟父老乡亲不忘大人的大恩大德。”
年冬的一天,天气晴和,游酢去乡下回来太阳已经西斜。回到房间,他发现床铺上放着折叠得整齐、干净的被单、蚊帐,心头又是一热,一股暖意涌上心头。他想;这肯定是春梅帮忙拿去洗净、晒干的。他心里很感激,可是不敢多想,见到她说什么好呢?不说,人情上又过不去,也许说了她产生误会怎么办?买一点礼物回报她吧,被别人发现了会做何联想?他的心里充满了矛盾。但是,他理智地克制住思想,拿起笔墨默默地书写着。
忽然听到有人说:“你在写字呀!”他抬头一看,果然是春梅,迟疑了一阵,答道:“是,进来坐。”她说:“你的被子、蚊帐今天拿去洗、晒干了,下午来不及扎上,这才来。”他才想到自己的被子真的没扎,脸红了,说道:“进来吧。”她跨进门,走到床边,利索地抱开棉胎,拿起被单抖直了放在底下,再把棉胎放在中间,四周折好边,从衣袖上取下已经穿好的针线横衔在嘴唇上,将床沿的一边用手拉直一遍,弯下腰,一手压住,另一手开始缝起来。他站在边上,看着她麻利地飞针走线,闻到她身上传来一股姑娘的气息,不知所措,心想走出房间,又怕引起她的误会。不一会儿,她扎好了一边,将另一边转过来。这时,她问道:“你有衣服没洗的吗?”他回答:“没有。”她站直了身体,回头看他一眼,又回过头去,不说话了。又过了一会儿,被子扎好了,她抖直了,放平,用手轻轻地抚平了一遍,说:“好啦。蚊帐自己挂。”转身跨出门,他说:“谢谢!”她头也没有回走远了。他望着她渐去渐远的身影,心里涌起一种欲说还休的情感。
又一天晚饭后,他照常回到房间看书。大约天黑不久,春梅手挽着一只篮子边刺绣边来到了门口,问道:“游先生在看书。”他见是她,答道:“是。”她站在门槛,边刺绣边说:“俺看你读书很用功,要考状元吗?”他听了,答道:“状元不敢想,读读书而已。”他心里想:古话说‘男女授受不亲’,来到这里,遇见这么一个女子,天天见面,又不好得罪她,怎么办呢?她继续问道:“你家里很多人吃饭吧?”他答道:“不多,只有父母和我三人。”她说道:“怎么还不成家呢?”他心里慌乱了,自己太直了!后悔刚才不会撒谎说有妻子、儿女。现在只能照实说到底,于是答道:“现在还不想。”她笑了,说道:“我就知道,你肯定想以后给皇帝当驸马。”他听了哭笑不得,为了打发她走并且希望今后不要再来缠,便说道:“有一点吧。”她的神情稍稍变了,淡淡地说:“天下想当驸马的人很多,不知道现在的皇帝有多少个女儿。”他被逗笑了,说:“每个人都有梦想,并且希望自己的梦想能够成真。”她听了,终于说:“不影响你读书啦,小姐发现俺不在,可能会来找。”说完咚咚地走了。
年底,又有人来给程小姐提亲。程颢兄弟商量了一番,问问小姐再做决定。可是,小姐没答应。前些年,程颢有个儿子和幼女夭折了,只剩下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他和夫人彭氏虽然把女儿视为掌上的明珠,但是他是开朗的人,相信女子总会有适合的男子,所以没有很放在心上,只是一味地忙着自己的工作。程颐想到兄长的女儿至今还未出阁,心中比程颢还急,便叫程颢坐下商量。程颐说:“侄女今年已经二十岁,哥你看怎么办?”程颢答道:“几年来,有过好几个门头来提亲,她都不点头,我也没办法。也许,她还没有看上如意的吧。”程颐讲:“我想咱们的家庭世代为官宦人家,高的不敢攀,中的又没有适合的,门槛放低了,又委屈了她。”程颢说:“门第倒不一定讲究,只要她满意就行。”程颐咳嗽一声,说:“哥——”他说出什么话来,请君看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