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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们回到50万至70万年前的晋江。
那时的晋江,炎热、湿润,到处是云遮雾盖的原始森林和叫不出名字的野生动物,还有横越天际的滚滚大海。
在这片蛮烟瘴雨的土地上,生活着一群晋江古人。他们临海而居,几十人在一起过着群居生活,一起狩猎、捕鱼,一起享有劳动成果。
晨曦,当第一缕阳光洒向晋江大地,一群晋江人从岩洞里走出,开始了新一天的生活。这是一个春寒料峭的季节,可他们并不怕冷,不管男女老少,都清一色裸露着身子。他们的模样有些奇怪,前额很低,嘴巴前突,个头也不高,最高的也不过1.6米。
他们来到离岩洞不远的一个空地上,地上堆满了前一天吃剩的鱼虾、贝壳以及用来生火的木柴。他们围坐一圈,一边生火,一边用一种我们听不懂的语言说话。说到动情处,他们会手舞足蹈起来,原来是正在安排新一天的工作。
迎着初升的太阳,他们手执“石刀”或木制长矛,向着岩洞附近的大海出发,只留几个体弱的老人和小孩在洞里看家。
海浪拍打着礁石,温润的晋江海域,弥漫着被海风裹挟来的咸腥气息。七八个青壮男子手持长矛正在浅海区上奔跑,他们忙于刺杀海鱼;五六个妇女则弓着背,蹲在岸边捡贝壳;她们的身后是几个少年,欢快地趟水,徒手捉鱼。生活在晋江古地的他们,是幸运的,因为这里山川秀美,物产丰饶。一天下来,他们捕捉到的鱼虾、贝类,可以吃上三两天。他们也有不劳而获的时候,特别是遇上沙滩上搁浅的大鲸鱼,他们就用石刀切割鱼肉,然后像蚂蚁搬家一样一点点地搬回去。可是一到台风天,他们的日子就不好过了,只能上山采摘野果来充饥。
太阳下山了,在海边忙碌了一天的晋江人,收拾好捕鱼器具,挑着沉甸甸的“战利品”,拖着疲惫的身体往岩洞走。人们似乎对鱼虾特别感兴趣,当一串串又大又肥的鱼虾被带回来时,洞口的老人小孩都会跑出来迎接。调皮的孩子们腾出手来抓鱼,不料手一滑,鱼掉到了地上,活蹦乱跳,人群中随之传来一阵嬉笑声。
天色渐渐暗了,大家围着火堆,火光照亮了半边天,映红了每个人的脸庞。每个人的手里都握着一个头尖刃薄的石器,把鱼肉割裂开来,放在火上烤着吃。当火堆上的烤鱼散发出浓浓的香味时,人们便知道可以开吃了。
夜深了,大家也疲倦了,陆陆续续走进岩洞去睡觉。他们没有床,只是找一个不太潮湿的空地躺下来,有时还在身下垫些干草或者兽皮。
晋江古人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都在辛勤地劳动着。对他们而言,磨制石器、采摘野果和捕鱼、与猛兽斗争是生活主要的内容,劳动也仅仅是为了填饱肚子。但是,也正是由于这群晋江古人的劳动,才创造了独特的晋江史前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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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00年前的晋江深沪庵山,是个水草丰美的村庄,西北侧有一条小溪,东北面是深沪湾,一望无际的大海,波光粼粼、鱼水交欢。
方圆几公里内的庵山,散落着一幢幢干栏式的房屋,东一座,西一座,如同苍茫星空中的碎星子。这里住着一个名叫达蒲的小男孩,还有他的爸爸妈妈。与几万年前的祖先不同,达蒲的父辈们撤出岩洞,从森林来到平原湖沼,住在一栋干栏式房屋里面。这房屋很气派,只有像达蒲父亲那样的能工巧匠方能建造出来。小时候,达蒲目睹过族人造屋的情景:他们依树而建,往地面上打桩,然后在木桩上架设梁木,再铺上木地板,最后搭盖屋顶,一栋干栏式房屋就这样盖成了。
早上,一身兽皮打扮的达蒲,跟着爸爸来到附近的深沪湾劳作,爸爸在海上结网捕鱼,他则在浅滩上拾取贝壳。傍晚回家,达蒲和爸爸将刚捕回的鱼虾倒进陶罐,加些许水,然后放在支架陶釜上炊烤。吃过的贝壳,达蒲学着爸妈的做法,在屋后的空地上挖个大坑,埋进去。达蒲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当时埋下的这些贝壳,几千年之后重见天日,成了他们在此活动的遗迹。
夜深了,睡梦正酣的达蒲,被窗外的狼叫声惊醒。这时,爸爸一骨碌爬起来,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挥动锋利的石斧,蹑着脚跟走出门外。原来爸爸在屋后圈养了牛、羊、猪,担心它们被狼群叼走。要知道,这群经过驯化的动物是达蒲的宝贝,每当出去狩猎,狗是他的得力助手。有心事的时候,他也会跟狗说悄悄话。
在达蒲的眼里,爸爸是天底下最棒的能人,不仅会打磨精美的石戈、石锛,还懂得烧制陶器。不论是炊具釜、罐,还是用来盛饭的碗、钵,亦或是储存粮食的大瓮、大缸,都难不倒达蒲爸爸。
秋天是稻香扑鼻的收获季节,达蒲手拿爸爸磨制的石戈,到田间收割稻谷。给稻谷去皮是件复杂而繁琐的事,机灵的达蒲早早地从父辈那里学了这个本领。他先给成捆的稻谷脱粒,将谷粒装在一个木制的研钵里,用一根大碾锤不断地敲击,直到谷皮与米粒分离,然后将混合物高高扬起,吹去谷皮。
在每个冬天来临之际,勤劳的妈妈会到山上采摘芦苇、葛麻和蕉茎,将其泡在水里,反复捶打,去掉脂质,分离出纤维,然后用来织布。闲来无事,达蒲还会寻找荆条,编织成草席和篮子。
时间在悄悄地流逝,达蒲也在渐渐地长大。达蒲内心有一个梦想,希望长大后也能像爸爸一样聪明能干。等长到跟爸爸一样高的时候,达蒲终于有了自己的意中人。这一天,达蒲穿上妈妈缝制的麻布衣,戴着祖传的玉器,与心爱的女人住在了一起。
达蒲和其他庵山古人一样,在晋江大地默默地生活着。直到1000年后的某一天,他们却突然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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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5000年前的新石器时代,生活在晋江海域的古人,学会了用毛竹扎成船,越过大陆架,远征海洋。
家住深沪湾的阿西,便是这一时期的一个晋江版“哥伦布”。阿西的祖辈们,不单单在浅海捕鱼,有的还驾驶竹筏,到深海网鱼。童年时,阿西就听说一件奇事:有个族人驾着竹筏去了一个遥远的岛屿,且定居在那里,再也没有回来。这个神秘的传说,让阿西打小对辽阔美丽的大海多了几分好奇。
等阿西稍大一点,父亲终于准许他驾驶竹筏出海捕鱼。第一次驾竹筏,阿西就喜欢上了这种漂泊的感觉。在他看来,竹筏宛如不倒翁,既可撑帆,也能划桨,要是翻了,还可再翻过来。一次,他航行在陡峭的岛屿边,只见海水起伏,落差有一丈多高,竹筏顺着水涨靠近礁岸,水一落,却又稳稳地停在礁石上。一次次有惊无险的航行,让阿西对自己的航海技术越来越自信,也更加笃定未知的海域有着另一个世界。
几年后,阿西已然成为家族里最棒的水手。怀揣着对大海的向往,勇敢的阿西和几个年轻水手,驾着竹筏,从深沪湾出发,向太平洋深处驶去,登上了一个未知的岛屿。他们便在上面扎根。数代之后,有的人留了下来,更多的人则继续利用竹筏或独木舟航行。
从此以后,住在庵山的人渐渐稀少,因为这里的人好像对海洋着了迷,个个靠着双手和简单的工具,航行到了几乎每一个可以住人的太平洋岛屿。阿西和他的晋江老乡们,花掉4000年的时光,完成了这一横跨太平洋的海上移民壮举。
有一天,庵山人集体突然神秘消失。有的说这里可能发生了一场广泛而致命的疾病,也有的认为他们的突然消失可能与洪水的灾害有关,而更多人宁愿相信这些庵山人像阿西一样,撑起独木舟,漂洋过海向远方流浪,寻找新的希望。
直到公元2010年,这个谜团才被揭开。这一年的秋天,6名法属波利尼西亚群岛南岛语族后人驾驶一艘仿古独木舟,从太平洋上的法属波利尼西亚群岛大溪地出发,在海上漂泊了近4个月,历经1.6万海里,来到深沪湾,考察了庵山新石器时代沙丘遗址。他们认为,早在5000多年前生活在庵山的晋江人,是太平洋土著的一支祖先。
二、突然“蒸发”的闽越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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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前306年的一天,一个神秘的族群,悄悄潜入晋江这片广袤的土地。
他们在山林中疾走,没人知道他们来自何方,要去向何处。翻越几个山坡,他们走进了树木葱郁、风景如画的紫帽山。山涧中乱石夹立,一条瀑布从空飞坠,迸珠溅玉,轰震山谷。许是口渴了,他们在半山腰停下了脚步,四处张望,然后来到一汪碧绿潭水边,一边饮水,一边赏景。站在半山腰放眼望去,山脚延伸出的坡地上散落着三三两两的屋舍,而远处的罗裳山和灵源山蜿蜒起伏,犹如两个使者在迎接客人,令他们激动并充满希望。
山脚下,一个上了年纪的农人,有节奏地挥动着石锛,在自家的稻谷地劳作。这时,天空飞过一只大雁,哀厉的雁鸣劈空而来,回旋于天际。听闻雁鸣,农人皱了皱眉,停下手中的活儿。就在抬头仰望天空的那一瞬间,他瞅见了半山腰那群异族人的身影。从未听说村庄有过陌生人来访,农人吓得不轻,连忙丢掉农具,撒腿跑进刚刚抽穗的稻谷地。他把身子隐藏在暗处,拨开树枝,透过斑驳的树影偷偷察看这群神秘人的一举一动。等到他们下山,来到山脚下,农人才得以看清他们的模样。他算了一下,这群人一共有四五十人,有背包袱的,有肩荷铜锄的,有佩戴青铜长剑的;他们操着一种奇怪的口音,每个人的脸上都是疲惫的神情,衣角也蒙了一层灰。看得出他们是来自遥远的他乡,饱受舟车劳顿之苦,几天几夜没合眼。
消息很快传入族长耳内,是农人跑回去报告的。约摸过了半个时辰,只见族长召集几十个强壮的族人涌向紫帽山脚下。这群神秘人还在山脚下,他们显然把这里当做临时的营地,有的摊开裹布,铺在地上,几人一字排开躺在上面休息;有的蹲在草丛边,小声地说话;有的妇女敞开胸脯,忙着给孩子喂奶。
紫帽山上空弥漫着乌云,空气中凝结着叫做沉默和惊恐的气息,两队人马面面相觑,不知所措。四周围寂静无声,只有彼此的呼吸。“你们是何人?为何要来此地?”族长打破沉默,怒吼出声,声音如平空炸雷,族人也跟着附和。轰鸣全场的怒吼声激怒了这群神秘人,他们纷纷起身,人群中有个头戴卷筒式巾帽的将领,拔出腰间的青铜长剑,不停地挥舞,长剑寒光闪闪。这个将领拔剑相逼,让手执石锛、石戈的古晋江人猝不及防,他们接连后退了好几步。要知道,他们可从来没见过这种会发光的长剑!
对古晋江人来说,他们世世代代在这片宁静的土地上,过着宁静而安逸的日子,从来就不知道“战争”二字。而眼前的外族人身穿华丽的宽襦大裳,手握吐射寒光的兵器,让在场的每个古晋江人望而生畏,他们的眼里写满了恐慌与不安。下一秒等待他们的是一场惨烈的战争。
一场短兵相接的硬战在晋江大地展开,空旷的山林四处散发着浓重的血腥气味。没有把头颅塞到这群神秘人冷兵器之下的古晋江人张惶失措,要么跳上舟船死命地划向江海,要么钻进树丛死命地逃向深山,要么举族迁徙离开自己的家园。
直到多年以后,人们才知道这场斗争是石器与青铜的对决,是古晋江人与古越人最初的交手,也是晋江闽越族诞生的一次阵痛。这群所谓的神秘人,原来是历史上越王勾践的后裔,刚刚经历的一场楚越之战。他们苦心经营的越国为楚国所灭,不愿臣服于楚国的部分越国人向晋江迁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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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00多年前,古越人开始在现在的池店狮山和青阳八仙山生息、繁衍。
无坊是这个时期的一名古越人。他原本是越国的一个士兵,曾经参加楚越之战,亲眼目睹了越王无疆在战争中殉国的惨状:越国就在楚国的迎头痛击之下兵败如山倒,无疆的脑袋被楚兵一刀劈落在地。公元前306年,在习习的北风中,在轻轻的啜泣中,他与四五十个战败国的子民,一路南逃,辗转来到了紫帽山下。
在紫帽山下落脚的最初那段日子,无坊内心总有说不出的失落:与故乡绍兴相比,这里太荒凉了,眼前一片沼泽,四处蛮荒,水草、池塘星星点点,稻田、土坡稀疏分布。每当遥望东南方向,莫名伤感就会涌上心头,他知道他们的到来,打破了这片土地的宁静,引起古晋江人的不满,双方之间有过太多不美好的回忆。可是他们再也回不去了,因为越国已亡,故土皆属楚,所以不得不鸠占鹊巢地盘踞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
唯一让无坊自豪的是,他与族人带来的铸剑工艺和造船技术,是古晋江人望尘莫及的。要知道,越国是个盛产铸剑大师的地方!
铸造铜器也是无坊的一门拿手绝活。为了把青铜器造得更奇巧,无坊先用动物油和黄蜡制成模子,再涂上耐火材料,使其硬化,然后在外边加上泥巴,再烘烤化蜡,使蜡油流出,然后向泥巴的空壳里浇注铜液,最后,纹样繁复的青铜器部件就出来了。
半年前,他们为了逃命,仓促之间带上了一些值钱的家当,唯独忘了捎上铁制农具,现在只得学着古晋江人制作石锛、石戈,耕作农田。
一年之后,紫帽山下是一望无际的水田,肥沃无比的田地,撒种即可收获。收割完水稻后,无坊像老家人那样就地脱粒,然后将稻秆抛于田地,点火烧掉,用作肥田。按古越人的说法,这叫做“火耕水耨”。农闲季节,无坊约上几个善使舟船的老乡,随身携带铁斧,上紫帽山伐木造船。他们制船技术之高超,令偶然相遇的古晋江人目瞪口呆。他们造出来的独木舟长达10米,宽约1.5米,比生活在深沪湾一带的古闽人的船还要大一倍。
为族群的发展壮大着想,无坊和其他族人还像愚公移山一样平整土丘,用土石填沼泽造地,把房子建在平原上,因地制宜整治河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