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一起,山谷里的油果儿火燎似的,铺天盖地地烧了起来;坡头的灌木和杂草,也狗啃一般,青一片黄一片的,看不到边沿。
吱嘎吱嘎的秋蝉,还躲在树丫里,不知疲倦地叫着;几只灰羽白眉的斑鹊,穿行在林间,挑剔地啄食树上丰满的榛实……
山娃子独自坐在一块石板上,怔怔地发呆。透过石板,一丝丝秋天的凉意,从屁股下面传来。这凉意里,还稍许带着一点点温暖,这种复杂莫名的感觉,却正是山娃子所喜欢的:不冷不热,阳光烂漫。
不远处,一头水牛,悠闲地踱着方步,间或埋头啃两口地上的青草,不时又仰起头“哞——哞——”地叫两声,似乎在宣泄着心中那抹悠然的惬意。
“汪呜——汪呜——”,隐隐的犬吠,夹杂着几声人们的喝骂和嬉笑;隔着山林,从对面不远处的山坡上传来。
几缕淡青色的炊烟,盘旋着上天,然后又随风飘散。青烟起处,数间草屋,那里,是山娃子的家。
山娃子可不叫山娃子,大名叫岳青山,青山一样朴实的名字。今年差不多有十一岁了,一身粗棉布衣,浆洗的都有点发白,膝盖上还嵌着两块榆钱大的补丁。不过好在干干净净,不像一般山里娃子,弄得跟泥猴子一般。
山娃子个子高挑,显得特别有精神,眉宇间有一股子难掩的灵气,眨巴眨巴的大眼睛,隐隐透着一丝狡黠。跟同龄的崽子一样,山娃子也少不得顽皮捣蛋。有时候淘气,挨上老爹一巴掌,疼上一会儿,又跟没事人似的。
这不,今天上午,他爬上房去掏柿子,还把房顶弄破了一个洞。结果,又挨了一下老爹的巴掌,现在都还疼。不过,这点不痛快,早就被山娃子,抛到九宵云外去了。
已经是晌午了,山娃子却屁股都懒得挪一下,一丝回家的打算都没。山娃子有自己的小算盘,在山里还有能饿着的人么,没有!抬眼看着不远处,满是成熟的浆果的树丫,山娃子的底气很足。
听着秋虫的鸣叫,看着那断断续续的青烟,山娃子嘴角露出一丝笑意,美美的伸了个懒腰,换了个姿势,让自己靠的更舒服些。
山里人,对生活的要求并不高,如果每天可以在谷中放放牛,在石板上能晒晒太阳,闲时上山打打柴,捕捕猎,忙时做做农活。晚上回到家里,一家人唠唠嗑,老婆孩子热炕头的,那这日子还有啥说的,一个字:好!两个字:得劲!
可是,山娃子可不这么想,别看他还小,心里可野着呢。山娃子放牛的时候,总会时不时眺望远方,他心底总在捉摸,大山的外面,究竟是什么样子,是不是先生所说的那样呢?
山娃子总想要去看看呢,或许那一天,不会太过遥远,等长大了,他自己能走出去,就可以去看一下,山外面的样子。
就像村西头,王大伯家的大小子一样,他有朝一日,也能娶个白灵灵、知书达理的城里姑娘,做自己一辈子的媳妇。
山娃子知道,眼下,他这份心思有些不切实际,先不说他有没有那份能力,就算有,他如今也不过是个毛都未扎起的臭屁小子。山娃子想,这事真要是说出去,恐怕被人说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不知道要笑掉村里多少人的大牙呢!
别人怎么想,山娃子可不管,山娃子只是不想一辈子,都被困在小山坳里,做一个目不识丁,老实巴交没见识的耕夫。
鱼游大洋,知海阔,鸟入茫林识山深。山娃子的心,早随着村头那抹红云,飘到山外去了。
虽然,现在他每天最大的乐事,也不过是每天夕阳下山,乌鸦归巢的时候,坐在村口青桑树下,听神秘的戴先生,说着那些不重样的古迹罢了。
想到戴先生,山娃子嘴角不自觉地露出一抹微笑,那一口白亮的牙齿,映着阳光,灿烂的有些晃眼。
“哥——,回家来——”,
一声清脆的童声,自对面山坡上响起,山娃子回过神来。
循声望去,隔着灌木,隐约可见一个半熟少女,站在对面一抔小山包上,向着山娃子使劲地挥动小手。
“今天这么早,小雨就叫我回去,天还没黑嘛,”山娃子嘟哝着,心里觉着奇怪。
以往,他出来放牛,从没人这么早,来叫过他回家的。而且,他还想在石板上躺一会儿呢。
“是不是有什么事?”他挠挠头皮,没点头绪。又摸了摸肚皮,嗯,反正也有点饿了,索性就回去看看吧。
山娃子一个鲤鱼打挺,翻身站起。对着妹妹喊话的方向,拢着嘴,回了一声,“哎——,知道咧!”。
山娃子牵了牛,沿着小路一溜小跑,很快就爬上了妹妹站立的小山包。
妹妹岳青雨比山娃子小两岁,脸色红润,眉清目秀。她扎着两个小巧的辫子,比山娃子矮上那么一些。她站在山坡上,笑嘻嘻地望着自己的哥哥。
山娃子顺手把手里几个红山果,塞到妹妹手心里,吐了一口气,问道,“小雨,今个,这么早就回家?”
“嗯—嗯—,哥,家里来客人啦,阿爹叫你……赶紧回去哩。”岳青雨忙不迭地点点头,含糊地应道,嘴里还嚼着没来得及下咽的红山果。
山娃子感到奇怪,心里寻思他们老岳家独门独院的,穷落落的,十几年了,没听说过还有什么亲戚啊。
岳家祖上人丁不旺,传到山娃子这一辈,家里也还是就他一个小子。倒是老爹岳一平喝过酒,红着醉眼,嘟嘟哝哝的酒话里。山娃子隐隐听到,他还有那么一个素未蒙面的叔叔,十余年前出去,便再也没了音讯,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这世道,不通音讯,说不得客死异乡,也无人知晓。山娃子想,十几年了,要是还活着,早该回家了;至少,也该有那么只言片语捎回来才对。
咽下嘴里的果子,看到山娃子满脸的狐疑,岳青雨又忙解释道:“那人骑着马,说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我也不认识,阿爹让叫二叔,我出来的时候,回头看,阿爹正抱着那人哭呢。”
“骑马……二叔?难道是……那个十几年没见的叔叔,他还活着……如今挣了大钱,人也变阔错了?”
山娃子胡思乱想着,脚下没停,快步向村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