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雅糊涂了。男朋友,哪来的男朋友?她正要挣扎爬起身,一个人影在玻璃窗上闪了一下:“护士小姐,我能进来吗?”
护士小姐露出羡慕的目光对舒雅说:“你的他来了。你真有福气!他长得真帅!又像骑士般勇敢!”说完对舒雅眨了眨眼睛,走出门说:“你快进去吧!她在等着你哩!”
进来的是一个陌生的年轻人,手里捧着一束鲜花。他壮壮的个子,浓浓的眉毛,大大的眼睛,高高的鼻子,甜甜的笑着。多像自己的哥哥,唉!可惜不是!舒雅叹了口气。陌生的年轻人走到床边,轻声说:“小姐,您好!”
舒雅把脸侧了过去。年轻人没有退开,继续和气地说:“小姐,您很生气吧!我冒充了您的男朋友!对不起!我是想:姑娘家虚荣心强,感情脆弱,如果说是自己投水的,那各种各样的刺人的目光,以及各个小报记者杜撰的故事,会逼得您重新投水的!因此我才编了这么个故事!请原谅!”
这诚挚、亲切的话语使舒雅有些动心了。
她侧过身来,含着泪说:“我既然是自愿投江的,你何必要救我呢?”
年轻人长叹了一口气,沉吟了一会说:“从你的装束上看,你不是出生于贫寒的家庭。也许是由于家庭里突然破了产,或许是因婚姻之事伤了心。不管是什么原因吧,总之,你是受不了飞来的灾祸和沉痛的打击而想绝了。你想过没有,在这座城市,在全中国,有多少穷人?他们无时无刻地在苦难中煎熬,可他们还是顽强地挣扎着活着。这是为什么?我想他们都有个希望,希望有一天这个世道会变!能在苦难中挺得住的人才是真正的人,才能吕尝得出生活中的甜!唉!我不该给你这些大道理,我也讲不清,总之,我希望你活下去。”讲到这里,他站了起来,把那束鲜花放在舒雅的床头,说:“小姐,我希望你束鲜艳的花上看到生活的希望!我今天还有两节课,暂时不能陪你了,下午来接你出院,对了,我是武汉大学国文系的学生,叫雷啸。”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我本不必自我介绍,但护士小姐问过我,我不告诉你,怕你和她说得对不上号。还有,我在你的病历上写的是白莹这个名字。小姐,你好好休息吧,我走了。”
目送着他的背景出去了,舒雅才把眼光转到那束鲜花上。多美多香的花啊!她又想到了这个雷啸的话,她被他的诚恳深深打动了。然而,以后又该怎么办呢?前面等待着她的依然是实实在在、令人害怕的生活,她实在不敢往下想,还是到那个永远沉寂的世界去吧!她爬了起来,换上她那已经洗净烘干的衣服,整了整头发,正欲出去,那个护士小姐又进来了,说:“小姐,你想出去?您那个男朋友嘱咐我们,不让您出去,说是怕吹了风,您还是等会吧!”
护士小姐的话提醒了舒雅。是啊!就这样走了,那个好心的大学生来了会怎么想?护士小姐会怎样看他的笑话,会怎样把他好心的撒谎到处宣扬?我还是等他来了再走吧,跟他告个别,把这束鲜花送还给他,祝愿他生活得更美好!……他终于来了,并说已经办好了出院的手续,接她出院。走出医院大门,雷啸说:“小姐,我叫辆车送你吧,到哪?”
舒雅说:“雷哥,不用了,我们分手吧!谢谢你的好心。”说完向雷啸点了点头,转身就走了。走了十来步,回头发现雷啸还跟在后面,就惨淡一笑,说:“雷哥,你走吧!你放心,我不会……”说着哽咽住了。
雷啸怕引起她的误会,只好转身走了。
天黑尽了,舒雅又缓缓来到江边。她没有停留,径直又朝江中走去。猛然,从乱石中跳出一个黑影来,拦腰抱住了她……
六
拦腰抱住舒雅的不是别人,还是雷啸,他怆然地说:“小姐,你真不该这样……”
舒雅哽咽道:“雷哥,你就让我去吧!”
雷啸:“不!我绝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你….我绝不会离开你的!你在这呆多久,我也呆多久!直到你打消了空上念头!”
舒雅终于被雷啸的真挚打动了,她哭道:“好!雷哥,我走,我不会再……”
雷啸长舒了一口气:“看来,你肯定是无家可归的?我已帮你租了间客房,离这里不远,走吧。”
舒雅只好跟雷啸来到客店,雷啸帮舒雅安顿好了,又在楼下给她买了点心,然后又留下一些钱,安慰了她几句,说:“我走了,你休息吧,明天我再来看你。”
雷啸走了,舒雅躺在床上,心情像波浪般走伏,这短短的两天给予她的太多,太激烈了!巨大的苦难压得她透不过气来,压得她活不下去了。而这个陌生的年轻人又千方百计地挽救自己,细心照顾着自己。看来,人世间还是有友谊、有真情、有臂膀、有温暖!舒雅渐渐坚定了活下去的信心,她安稳地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舒雅打开房门猛地一惊:雷啸斜靠在走廊上的一条长椅子上睡着了,舒雅推醒他,问:“雷哥,你昨夜没回?”
雷啸揉了揉眼睛,不好意思地说:“我放心不下你,就……”
舒雅看他那真诚的双眼,心底蓦地涌上来一股热流。她抓住雷啸的双手哭了起来:“雷哥,你放心吧!我发誓不再想绝了,你帮我找个工作吧!”
雷啸舒心地笑了:“好!这我就彻底放心了!你先安心住下吧!有我在绝不会让你受苦!我就把你当作我的亲妹妹!嗯,我叫你什么呢?”
舒雅小声笑道:“你不是知道吗?”
“雷啸眨了眨眼睛:“哦!白莹妹。”
舒雅羞涩地笑着点了点头。突然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收起笑容,问:“雷哥,难道你就不想知道我的真名和身世?”
雷啸庄重地摇了摇头说:“我没有必要知道你的过去!我只当你是我突然新生的一个亲妹妹!”
舒雅听了,点点头:“也好,过去的我只当是死了,我就是新生的白莹吧!”
雷啸颇有感触地说:“在这个世界上,其实很多人都有自己的痛苦,都想获得新生!雷啸这个名字也是我的新生!”
看来他的心灵也曾有过创伤。舒雅的心顿时觉得和他贴近了。雷啸站了起来:“时间不早了,我该去学校了。晚上再来看你,你喜欢看文学书吗?我给你带本来。”
舒雅点了点头,还加了一句:“我喜欢外国文学。”
晚上,雷啸来了,带来了一大包书和一把小提琴,打开书包一看,有《安娜·卡列尼娜》、《复活》、《普希金文集》、《红与黑》、《巴黎圣母院》、《春潮》、《简爱》等世界名著。舒雅高兴地翻翻这本,又翻翻那本,说:“这些书大部分我都看过。但我都还想再读一遍,甚至两遍,你怎么知道我喜爱这些书?”
雷啸说:“你不是说喜欢外国文学吗?”
舒雅闪着眼睛:“你喜爱这些书吗?”
雷啸开玩笑道:“也许比你还喜爱!”
俩人不知不觉谈到了文学,书中主人公的命运引起他们的共鸣,他们的心被共同的爱好拉拢了。一阵兴奋和激动使雷啸拿起提琴动情地拉了起来。那幽雅的琴声,有时哀怨,有时激越,有时深沉,有时轻快,舒雅陶醉了。她对雷啸说:“我没有更多的奢求,只望你这个哥哥每天能给我拉一段,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雷啸说:“只要你喜欢。这样吧,你干脆搬到武昌去住,离我们学校近,我每天晚上都能给你拉琴!”
说搬就搬,当天夜里舒雅就过了江,搬到蛇山脚下的一个小客店里。
七
白天舒雅在小客店里读书。她随主人公哭,随着主人公笑,为主人公的命运而苦恼,为主人公的命运而苦恼,为主人公的命运而动情。一闲下来,她就盼望雷啸的到来。他俩在葱绿的蛇山上,在巍巍的黄鹤楼下,在滔滔的长江边,谈文学,谈人生,听琴拉琴。不久,舒雅那曾受过严重创伤的心灵开始复苏了,并生长出一片绿荫。
一天晚上,舒雅对雷啸说:“我总不能每天靠你的接济过日子,还是帮我找个工作吧!”
雷啸想了想,说:“我托人找过。但你知道,现在好多大学生毕了业都难找到工作。这样吧,你愿不愿意帮人家誉抄些稿些?”
舒雅道:“那也行啊!”
第二天,雷啸拿来了一迭稿子,是一篇名这《亲仇》的中篇小说。舒雅刚看了开头就被吸引住了。这部小说描写了一个男青年的遭遇。他的母亲是一个淳朴、善良的农家妇女。在他和妹妹很小的时候,父亲因不满现状,离家投考了黄埔军校。从军校毕业后,混迹于官场,沾染了许多恶习,再也不愿见到乡下的妻子,还从她身边硬把两个子女夺了过来,致使当母亲的郁郁而死。随着父亲的官越做越大,他的恶习也越来越重。后来居然为了替自己铺平晋升的道路,硬逼不满二十岁的儿子去娶中央某要员的一个傻姑娘。男青年至死不从,他的父亲打听到在学校有一个姑娘和他相爱,就派人暗中将那个无辜的姑娘杀害了。男青年悲愤之下,也曾想到死,也曾到想去找父亲拼命,最后在妹妹的劝告下离家远走,开始了一条新的人生之路。
这部作品中有许多评议舒雅都感觉亲切和熟悉。她想了想,不由得笑了起来。雷啸来后,她瞪着眼睛问:“这部小说的作者是谁?”
雷啸眨了眨眼睛:“是我的一个男同学写的。怎么你认识他?”
舒雅调皮地笑道:“那个作者我早已认识了。”她翻开稿子,念了一段说:“他不是在我耳边讲过这段话吗?”
雷啸搔了搔脑壳笑了:“嗯!你真聪明!”
舒雅高兴得差点要跳起来:“真叫我猜着了!你的小说写得真好!你怎么写得这么真情,那么感人呢?”
雷啸的神情变得凝重了。沉吟了一会,说:“我告诉你吧,书中那个男青年的遭遇就是我的亲身遭遇!”
“啊!”舒雅一阵惊异。静默了一会,她走上前,握住雷啸的手:“对不起,我不该触动你的伤痕!”
雷啸反安慰道:“我既然敢把它写出来,我就还要拿出去发表的,我忌讳什么?”
舒雅点了点头,激动地说:“我快点把它抄出来,尽早拿出去发表,替你向你的父亲,向这个社会提出控诉!帮你也是帮我出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