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人心惶惶之际,突然有人传言道:"慌啥子?刚才李宗仁长官还骑着那匹枣红色的大马在大东门一带散步哩!李长官一定胸有成竹,有退敌之妙计!"正在大家半信半疑、议论纷纷之际,突然又有人传言道:"刚才,我看到李宗仁司令长官到中山公园的"一品香"茶社去了!"
此消息一传开,许多准备逃难的百姓纷纷前往"一品香"茶社看个究竟。
一进"一品香",果真见李宗仁长官正坐在那里,安然自若地一边品茶,一边和几个部下谈笑风生。
百姓们一见,乱纷纷的心顿时踏实下来。李长官都没有走,那日本鬼子就一定打不进来。
李宗仁长官在"一品香"泰然品茶的消息一传开,整个老河口城都安定下来。店铺又照常开门,百姓又照常吃饭睡觉上街做生意。
李宗仁在"一品香"品过茶,又带着满面笑容在街上走了一圈,才回到长官部。刚坐下来抽了根烟,只见参谋长王鸿韶带着一脸笑走了进来:"李长官,你也成小诸葛了!真是神机妙算啊!刚才派到半山坡的副官快马来报,说今天一大早,大队敌骑兵渡过排子河,从薛集方面奔袭而来,在半山坡遭到伏击后,赶紧掉头向襄阳方向去了!"
李宗仁笑道:"我算什么小诸葛?健生才是小诸葛哩!当年诸葛亮唱空城计只用了一把古琴、几个老卒,而我毕竟还有一团兵马哩!"
九
一份由李宗仁司令长官亲自署名的紧急军情电令送到了张自忠手中:"自会战以来,我军主力已跳至外线,现将敌反包围在枣阳一带,特令你部派有力部队迅速渡河,向敌后出击。"
张自忠神色庄重地放下电令,即对身旁的李参谋长说:"命令部队迅速集合,准备出发。"
李参谋长出去后,张自忠又转向身边的高参张敬:"少钦,请你电令冯副司令官,就说我将亲自率部队渡过襄河与敌人作战,叫他回总部来代我坐镇,协调指挥全军。"
电报发出后不久,就接到冯治安的回电;"荩忱兄,知你将亲率部队过河与敌作战,小弟以为不妥!你身为全军之统帅,理应坐镇总部指挥。我即出发赶回总部,由我率部队过河!"
张敬待张自忠看过电报,说:"总司令,还是按冯副司令的意思办吧!我这就去给他回电。"
张自忠忙拦住他:"不,还是我亲率部队去,不用给他回电了,我给他留下一封信说明。"
张敬虽到张自忠身边任高参才几个月,然已深知张自忠的秉性,故不再坚持。自己也忙去做跟随张自忠渡河的准备工作。
张自忠铺开稿纸,也未细想,提笔就写--
仰之我弟如晤:
因为战区全面战事之关系及本身之责任,均须过河与敌人一拼。现已决定今晚往襄河西岸进发。到河东后,如能与三十八师、一七九师取得联络,即率两部与马师等,不顾一切地与北进之敌死拼。若与三十八、一七九师取不上联络。即带马之两个团奔着我们最终之目标,往北迈进。无论作好作坏,一定求得良心之安慰。以后公、私均得请我弟负责。从现在起,或暂别、或永离,不得而知。
专此布达。
小兄张自忠手启
五、六于总部
甩下笔,张自忠昂首走出屋子,见部队已集合完毕,他目光炯炯地扫视了一眼精神抖擞的官兵,果断地一挥手"出发!"
李宗仁在自己那间居室里盯着墙上钟毅那幅遒劲洒脱的墨迹,已经肃穆凝神好久了。今天下午,他收到钟毅为国捐躯的消息后,眼睛顿时潮红。他喑哑着嗓子把农之政叫来,叫他派人去新野,把钟毅的遗体运回广西,好让钟毅的忠骨长存在家乡,永远展示八桂子弟慷慨报国的英雄之慨……
良久,李宗仁的眼神才从钟毅那幅墨迹上缓缓移到桌子上那封刚送来不久的电文上。电文是三十三集团军副司令冯治安打来的,他除了在电文中告知张自忠已亲率七十四师两个团和总部手枪营渡河与敌作战外,为慎重起见,并将张自忠留给他的信全文照发过来。
李宗仁将张自忠留给冯治安的信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每看一遍,他都猛烈地抽着烟,好把心中那深沉的感慨倾吐出来。蓦地,他抓起一支笔,在信中"本着最后之目标"这句话下重重地划了一道。他太了解张自忠的为人了,他这已是抱着为国捐躯的决心了,其中也包含着以拼死来报答他这位长官的意念。
李宗仁的心被张自忠誓死报国的慷慨情怀重重摇撼了,他不由得生出些内疚来。他自责当初为张自忠作保时居然杂有一些私念,这与张自忠报国的高风亮节相比,显得多么惭愧啊!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想到张自忠的崇高伟岸,李宗仁再也坐不住了,他亲自来到电务室,对李扬道:"即给张自忠发电。"然后又一宇一句地亲述电文;"张总司令亲鉴,速将总部移至河西,不可亲临前线,以免有失!切盼!战区长官部。"
在襄阳方家集,张自忠率部过河后的临时驻地。当张敬将李宗仁司令长官亲自发的电文交给张自忠时,随口道:"张总司令,请服从战区长官部的命令吧!你明天带一部分人回河西总部。你如果信得过小弟的话,明天就由我率领部队向敌人展开攻击。"
张自忠扫了一眼李宗仁的电令,哈哈大笔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自古有之!李长官怕我有失,那是他的担心!而我不怕自己有失,那就是我张自忠自己的责任罗!"
笑过之后,张自忠又肃然道:"少钦,明天我军就要对北进之敌展开攻击,我若此时移至河西,岂不影响全军之士气!"
张敬默然了。
这时李参谋长进来报告道:"已同三十八师和一七九师联系上了,两师均正在下我靠拢。张自忠兴奋地击掌,"好,命令三十八师和一七九师按指定地点部署好,明天拂晓进入阵地,等北进之敌进入我阵地后,全军一起发动攻击!"
太阳出来了,阳光射在那蠕动着的密密麻麻的钢盔上,反射出无数个光点。一大队望不到头的日军耀武扬威地从枣阳县境向方家集走来,一匹匹高大的骡马拖着一门门闪着青光的小钢炮,一辆辆气势凛凛的坦克不时从队伍身边游过。随后又是一队骑在一匹匹高头大马上骄态狂姿的骑兵。这是日军第十三师团的第十八旅团。旅团长横山少将正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洋洋得意地环视着自己那雄赳赳的队伍。他在想:中国军队不堪一击,已经全线溃退了,他的部队可以长驱直入襄樊,继而攻占老河口,获得头功。故他的部队在攻占枣阳后也顾不得休整,就迫不及待地向襄樊挺进了,他万万想不到:武器装备极差的中国军队居然会在前面等着,将主动向他发起攻击……
张自忠站在指挥所内,用望远镜看见越来越临近的敌人那气势凛凛、耀武扬威、旁若无人的样子,不由得怒火中烧,他狠狠地骂了一句:"姑奶奶的!看你们横行还能到何时,老子马上要你们去见阎王!"
张自忠即向各团发布命令道:"不要慌,要沉着!待敌人完全靠拢了再打,让鬼子的大炮和飞机起不到作用。"
敌人越来越临近了,已经看得清敌人那一个个骄横丑态的面目。张自忠猛地一挥手,狠狠地吐了个"打"!
霎时,一排排的山炮怒吼了!一颗颗炮弹呼啸着在敌群当中开了花。接着一挺挺轻机枪、重机枪猛烈地向敌群横扫起来,像青天白日中突然遇到一场大地震一样,一排排的敌兵还没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就糊里糊涂地见了阎王。直打得敌军眼发昏、头发懵。还以为是天兵天将突然下了凡,顿时乱成一窝蜂。一辆坦克被炸成一团火海后,紧跟在后面的一辆坦克惶惶地调头逃窜,几个跟在后面的日军顿时碾成了肉泥。几匹被主人遗弃的高头大马也在敌群当中乱踩乱窜,一时间,嗷嗷嘶叫声响成一片……
一见敌人被打成一团糟,张自忠兴奋地跳出指挥所,跳上一个高台,命令道:"吹冲锋号!向敌人发起猛攻!"
"滴滴答答"激昂的冲锋号响了,埋伏在左翼和右翼的三十八师和一七九师顿时向敌人发起了冲锋,张自忠则亲率中路两个团和特务营杀向了敌阵,一个个挥舞着大刀、举着手榴弹的中国士兵,圆瞪着赤红的眼睛,呐喊着扑向敌人。霎时间,喊杀声声震四野,枪声、爆声撼动大地,直杀得敌人鬼哭狼嚎,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刚才还是耀武扬威的敌军顷刻间胆战心惊地全面溃退了。
张自忠率部队乘胜追击了一阵,突然一匹快马飞到了张自忠跟前,一份急电送到了张自忠手中--
"钟祥方面日军大队,有企图渡过襄河向荆门、宜昌攻击模样。命你军即向钟祥方面的敌军攻击,阻止敌人过河!"
张自忠的脸上顿时现出严峻之色,他即下令道,"全军向宜城方向拦截敌军。三十八师和一七九师从左路快速将敌拦截,我率七十四师和特务营从右路向敌人追击!"
全军顿时凋转方向,分两路向宜城方面急驰而去……
十
成群的敌机像乌鸦一般嚎叫着向宜城南瓜店一带的山地俯冲、投弹、轰炸,几十门大炮也同时向那一带猛烈地倾泻着炮弹,南瓜店一带顿时浓烟滚滚,成了一片火海。与此同时,密密麻麻的敌军分三路向南瓜店一带夹击而来,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横山旅团长正狞笑着:"哈哈!看你张自忠这回往哪里跑!"
昨天,从钟祥方面过来的敌三十九师团正要渡过襄河向荆门、宜昌方面进犯,蓦地受到了张自忠部队的两面夹击,敌师团长为此十分恼火,正踌躇是反击张自忠的部队还是继续渡河时,幕僚长来报说:"截获重庆方面发往张自忠总部的一份电文,得知张自忠的总部就在附近的南皿店一带。"
敌师团长想起去年三十九师团在随枣会战中被张自忠部队重刨过,认为现在是报仇的时机到了,故决定置军部令他过河而不顾,决定调头全力向张自忠总部围攻。为了怕张自忠闻 讯后转移,又电告在方家集受重创的横山旅团长,叫他连夜从张自忠后路赶来一起夹击。
横山旅团长接到电文时,正为受到张自忠的重创而恨得咬牙切齿,便收拾残兵,不顾一切地向张自忠的总部合围而来敌人的炮火越来越猛了,包围圈也越来越拢。七十四师的两个团在师长马贯一的带领下,从三面拼死抵住敌人的围攻,然由于敌人太多,炮火太猛,血战不到半日,便全部阵亡了。敌人嚎叫着越来越逼近张自忠的总部了,总部的手枪营已全部冲上去与敌人拼死搏斗。情况万分危急,李参谋长怕张自忠有危险,便对张自忠建议道:"总司令,敌人三面包围上来了,不如暂时转移,以后再与敌决战吧!"
张自忠铁青着脸,吼道:"我张自忠绝不后退!"
李参谋长心急如焚,蓦地想起李宗仁长官那份电令,忙道:"总司令,李长官不是也怕你有失吗?你总该服从李长官的命令吧!"
张自忠圆瞪着眼叫道:"当兵的临阵退缩要杀头,当总司令的遇到危险就可以逃跑,这合理吗?难道我们的命是命,前方战士都是土坷垃?什么包围不包围,今天是有我无敌,有敌无我!一定血战到底!" .
张自忠吼过之后,见周围的人不再吭声,他又冷静下来,平静地说:"叫总部的非战斗人员和伤病员都马上转移吧!"
几个总部的后勤人员见总司令自己不愿意撤退,也不肯走。张自忠又火了:"你们听不听军令?再不走,我就要按军法论处,我张自忠是指挥作战的军人,我跟你们不一样,战场上我若后退,就有辱军人的光荣!"
几个后勤人员见总司令铁了心,只有含着泪走了。
张自忠目送非战斗人员和伤病员离去后,转过头来,对身边的李参谋长和张敬轻声说:"你们都是我军的优秀军事人才,你们战死无益,留下来还有大用!你俩也走吧!"
李参谋和张敬异口同声地回答道:"我们也是军人,我们也要和敌人血战到底1"
话音刚落,只见几十米远处出现了十几个敌人,张敬和李参谋长头也不回地扑向了敌人。张敬枪法很准,一边冲一边举着枪向敌人射击,一连射倒了六个敌人,剩下的敌人便一齐朝张敬开了火,一排子弹穿过了张敬的胸脯,他高叫了声:总司令……就倒下了。
参谋长李文田眼里进发着愤怒的火花,他将手中的枪一丢,将两个手榴弹的导火线猛地一拉·,朝剩下的几个敌人扑去,"轰"地一声,李参谋长与敌人同归于尽了。
目睹高参张敬和参谋长李文田的壮举,张自忠大叫一声:"好!英雄!"语音未落,一颗子弹飞了过来,从他的左臂三角肌穿过,一股血霎时殷了出来。张自忠按住伤口,狠狠地骂了一句:"狗娘养的!" ,
几个正分散在周围保卫张自忠的警卫员和马副官闻声转过头来,见总司令负了伤,赶紧围拢过来。
张自忠见替他包扎的马副官难过得潮红了眼睛,他哈哈大笑道:"难过什么!我现在是上将军衔,今天如果牺牲了,明年的今天开追悼会一定很热闹!哈哈哈!"
笑过之后,他对几个围着他的警卫员叫道:"都围着我干什么?怕我跑了是不是!都跟我冲上去杀敌人。"马副官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泪俱下地:"请总司令撤走吧!请你放心,我们誓死与敌人血战到底!"
张自忠眼一瞪:"啰嗦个什么!难道你白跟了我一场?你平时总和我在一起,难道死就不要我跟你们在一起!走,跟我一起去杀敌!"
这时前面又冲来一群敌兵,马副官和警卫员未等张自忠站起来,就先他而扑向了敌人。张自忠一边站起来;一边大声地笑道:"好样的,不愧是我的部下!" .
话音刚落,一个炸弹片飞过来,击穿了张自忠的左胸,他踉跄了一步,倒在了地上,殷红的血瞬间染红了前胸。唯一跟在他身边小警卫员谷瑞雪见状,伏在张自忠身旁难过地哭了起来。张自忠勉强支撑起身子,笑道:"你小子哭什么!战死沙场是军人的本分嘛!我觉得这样作对国家、对民族、对长官问心无愧!小于,你要是能活着回去,见到李宗仁长官,就说我张自忠先走一步了,要他多保重!"
说完,摸着身边的一棵树干支撑着刚站起来,又一颗子弹飞过来击中了他的额头。张自忠蓦地大笑起来:"好!痛快!痛快!"笑完,就顺着树干倒下了……
张自忠倒在了大地上,但那气贯长虹的笑声却仍在山野里回荡……
十一
李宗仁肃穆地凝视着张自忠给冯治安的那封信,一动也不动,就像一具塑像,当他得知张自忠壮烈殉国的消息后,就一言不发地走进自己的居室,把那封信神圣而庄重地摆上了桌案,然后就这样肃穆凝神地望着。有好几次,副官进来想喊他吃饭。见他那副模样。便都悄然地退去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王鸿韶和农之政悄然走了进来,他们不发一声地在李宗仁身旁坐了下来,盯着李宗仁长官那布满凝重的脸。终于,一滴眼泪从李宗仁那凝神的眼里沁了出来。滴在桌案上张自忠那封信上。
李宗仁蓦地站了起来,异常冷静地对王鸿韶道:"命令我战区所有部队按照部署发起反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