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谦恭地一口一声李长官，使在旁作陪的几位长官部要员都不敢相信这竟是在战场上勇猛异常的张自忠上将。
李宗仁也曾多次劝张自忠别喊自己"长官"，就呼"德邻"是了。然张自忠却始终改不过来。因为他对李宗仁长官有一种非同一般的敬仰之情。
张自忠原来并非是李宗仁的部下，他原是冯玉祥手下的-个部将。他受冯玉祥影响颇深，治军严谨，无论是训练和作战中都能身先士卒，在军中极有威望。当芦沟桥七·七事变发生时，张自忠在冯玉洋旧部宋哲元的第二十九军任三十八师师长，曾在宛平英勇抵抗日军的侵略。抗战的爆发，使全国上下群情义愤，蒋介石迫于舆论的压力，作出了抗战的表示，但对和平解决争端抱有希望，故又指示宋哲元与日寇谈判，不要扩大事态。宋哲元随后将二十九军撤出平津，并命张自忠代理冀察政务委员会委员长兼北平市长。张自忠奉命行事，与敌周旋，忍辱负重，然外界不明真相，均指责张自忠为卖国求荣的汉奸。尔后，张自忠冒险逃出北平，辗转来到南京。然中央军委会仍对张自忠怀有疑虑之心，故将张自忠软禁起来，准备会审。
此时，李宗仁为抗战从广西来到京城，他闻知张自忠的事后，心中不免一动：他与蒋介石在中国的政治舞台上曾角逐多次，然每次均系自己败北。他深知自己的力量比不上蒋介石，自己毕竟系一地方实力，而蒋介石却名正言顺地拥有中央政府的实力。诚然，李宗仁也想趁在共同抗战这个大局之中，争取一部分军心民心，团结笼络、培植一部分势力，以便在抗战之后的逐鹿中原中再与蒋介石争雄。
一个人在落难之时，如有人拉一把，那他可能会感激终身甚至甘为"士为知己死"。李宗仁深谙此道，故悄悄调查张自忠的为人，得知张自忠为人侠义，治军严明，实屑一悍将，这种铁血男儿决不会当汉奸。李宗仁便托张自忠的旧部去请张自忠来自己住处一叙，然此时张自忠却怀有一种自卑感，以"待罪之人有何面目见李长官"为由而推辞了。李宗仁心诚毕至，便亲自来到张自忠的住所拜见。张自忠想不到李宗仁会亲自驾到，惊得一时不知所措。李宗仁却主动抢先去握住张自忠的手，并满含微笑地拉他坐下，把张自忠这个铁血男儿竟感动得热泪盈眶。 ．
李宗仁极恳挚地安抚他道："荩忱兄，我知道你是受委屈了！但是我想中央是明白的，你自己也是明白的，我们更是谅解你！你如果当汉奸，岂还会冒险来京？！现在舆论界责备你，我希望你原谅他们！群众是不知底蕴才骂你的！你应该原谅他们的动机是纯洁的！"
李宗仁此一番话，有情有义，有理有解，有道有德，使身处舆论之诽谤而陷入孤灯自叹的张自忠更是热泪纵横。
李宗仁继续安抚他道："我希望你不要灰心，重振雄风！我愿向委员长作保，让你重新带你的部队，好报效国家，将功折罪！"
张自忠-听李长官愿与他作保，顿时激动地站了起来："李长官，如果中央恕我罪过，让我戴罪图功，我当以我的生命报答国家，至死不忘李长官的恩德！"
李宗仁离开张自忠的住所后，直奔蒋介石住处，亲为张自忠剖白，并担保张自忠不是汉奸，定能带罪图功！
蒋介石见李宗仁愿为张自忠担保，心中不由得一动，心想："尔后如查出张自忠真是汉奸，或是他抗战无力，那李宗仁也就落了个把柄在自己手中。而张自忠果真不是汉奸，又能戴罪立功，我在国人面前也会落个开明之君的美名。这一举两得之事，何乐而不为之！故满口答应道："既是德邻兄愿为荩忱作保。我介石岂有不放心之理！就让他回部队去吧！"
张自忠得以开脱。他离京返任前。特到李宗仁处致谢，并感动至深地道："要不是李长官一言九鼎，我张某纵不被枪毙，也当长陷冤屈之下，冤为民族罪人，今蒙长官成全，恩同再造，我张某有生之日，定以热血生命以报国家，以报你知遇之恩！"
张自忠回五十九军任军长不久，正值淮海前线吃紧，军令部将五十九军调到李宗仁所辖的一战区增援。张自忠得知，大喜过望。为此，他在李宗仁的指挥下，拼死杀敌，英勇异常，得以在台儿庄会战中演了一出大义凛然，捐弃前嫌，及时赴援庞炳勋军团，打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大胜仗的匡世绝唱。
台儿庄会战以后，张自忠跟随李宗仁长官又历经了鄂东之战、武汉保卫战、随枣之战，每次都立下了赫赫战功。为此被国防部授以上将军衔，升任为三十三集团军总司令。现作为五战区右翼集团军扼守在襄河两岸。
……
李宗仁偕张自忠从秦鲁饭庄出来，汉水河已缀满了渔火。张自忠有饭后抽大烟的习惯，又不便向李宗仁讲明。便向李宁仁告辞道："李长官，你军务繁忙，我就不打搅了！明早我就回部队驻防之地，到时再专程到长官部向你辞行！"
李宗仁拉住张自忠的手说："荩忱兄，还早嘛！走，到我居室坐会儿，我这回从广西带回点桂林花茶，你也去品尝品尝我们广西的风味吧！"
张自忠不便推辞，只好和李宗仁-起来到长官部后面李宗仁的居室。坐下后，李宗仁亲自给张自忠斟上-杯香茶，而后说："荩忱兄，据情报分析，明年春，敌军恐对我五战区有大的军事行动，你这位曾多次打败敌寇的健将，又可能会首当其冲啊！你在枪械装备和兵员补充上有什么困难，我当尽力解决！"
提到军械装备和兵员补充上，张自忠的心就不由得一沉，他所率领的三十三集团军，由于经过几次恶战，早巳空有集团军名义了。然因蒋委员长-贯对杂牌军存有二心，故在军械装备和兵员补充这些敏感的问题上尽量克扣。虽五战区李宗仁长官也能周济一些，但张自忠却不愿开口，他知道李宗仁辖下尽皆是杂牌军，各杂牌军又都存在着枪械装备陈旧、兵员匮乏的问题。尽管李宗仁在对待杂牌军上尽量是一视同仁，然军委会分给五战区的武器枪械和补充兵员也极有限，可以说是杯水车薪；难以分配过来。故张自忠在此问题上从来不向李宗仁开口，以免李长官为难。
李宗仁见张自忠沉吟良久而不语，便道："荩忱兄，你有何需要尽管说嘛1你一向是个爽快人，今日怎么却吞吞吐吐起来？"
张自忠便抬头道："李长官，我的装备和兵员亏乏情况比川军要强一些，你还是周济他们吧！不过，我也有一个请求，请李长官把"干训团"的学员大队长张敬凋到我处吧！"
"嗬！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荩忱兄有眼力啁！张敬他系日本士官学校毕业的高材生！不仅才华过人，且也有侠义忠胆之风啊！"李宗仁赞叹道。
张自忠："张敬的为人处世我尚不太了解，然他的军事才华我可是由衷钦佩！昨天，我在干训团专门听了他给学员讲的一堂课，他能针对日军作战的特点来指导学生，效果颇佳。这在我军与日寇作战中，定能发挥出奇之效果！李长官如能将他调到我身边，我等于就多了一臂膀矣！"
李宗仁爽快道："好，既然荩忱兄看得起他，我就把他调到你总部，当你的高参吧！他原来是上校衔，我将特请军委会加授他少将衔！你看怎样？"
谢谢李长官！"张自忠站起来向李宗仁敬了个军礼，然后迈着一个军人特有步子转身而去。
五
久别胜新婚。钟毅在老河口和夫人卿卿我我、相亲相爱地度过了三天后，他就自愿要回军中了。尽管他和夫人有些难舍难分，然他想到现在正是抗日最艰苦之时，想到不久即将来临的恶战，想到他的一七三师正布防在五战区中央前沿阵地，以及想到李宗仁长官对自己的信任和恩德，便毅然地中断了绵绵的儿女情长，跨上了那匹战马。临行前，钟毅特地到长官部向李宗仁长官辞行。李宗仁颇有诚意的道："天任老弟，急什么嘛！我特准你几天假，你陪弟妹在老河口多玩几天吧！老河口有七十二条街，素有小汉口之称，你只怕还未转上一半吧？"
钟毅一脸正色道："李长官，你不是常训导我们，现在还不是享太平、度荣华的时候吗？你不是告知我敌军最近将会向我五战区重点进攻么？我还是早点回部队，早作防备吧！"
李宗仁略一沉吟，正色道·："也好！那只好委屈你们夫妻罗！待这次大战结束后，我特准你回广西省亲，好好享受一下天伦之乐。"
说着，李宗仁往钟毅身边走了一步，握着钟毅的手，神色严峻道："天任老弟，你的担子重啊！你们十一集团军是我五战区最精锐的部队，你们一七三师又是你军的主力，故我将你师放在中央战场的最前沿，直接面对着武汉外围的敌军。敌军此次前来侵犯，必然会倾华中之全力，与我战区作拼死搏杀，会是一场艰巨之战啊！而你师又首当其冲！你一定要给我顶住，可千万不能懦弱退却，给我八桂子弟丢脸啊！你也知道我手下有不少杂牌军，而这些杂牌军又一贯受蒋委员长歧视，才调到我战区来的。而我对杂牌军却是一视同仁，不存二心的，故对自己的嫡系部队也不会保存实力，姑息养奸，我是相反让我八桂子弟打硬仗，打中坚，以便让西北军、川军等一切杂牌军心悦诚服，与我同仇敌忾，全心尽力一道御敌！"
钟毅是深知李宗仁长官的良苦用心的，他一脸严峻之色地道："德公请你放心！我一七三师绝不会给你老总脸上抹黑！我一·定会给我八桂大地增添光彩！"
"好！好！我放心！我放心！"李宗仁拍着钟毅的肩膀颇受感动地说。
钟毅正要辞行离去，李宗仁又似乎想到了什么，他说："慢，我还想麻烦老弟一番！"
钟毅转过身来问："德公有何吩咐只管讲！麻烦二字我可担当不起！"
李宗仁道："你的诗词、书法在我军中素有声名，可我却一直无幸惠存。我今已备下；文房四宝，你姑且就在此为我书上一首，也好让我居室中多-份光彩！"
"这……德公……我平素是喜爱舞文弄墨，然谈不上有什么造诣！"
"天任老弟！别要谦虚了！来来来，我为你磨墨！"
钟毅见李宗仁在亲自为他磨墨，便不再好推辞了。他铺开宣纸，饱蘸浓墨，举起笔道："德公，恭敬不如从命！那我只好献丑了！"说完略一沉思，便酣畅淋漓地在纸上飞舞起来 -- 男儿仗剑出乡关，
不斩楼兰誓不还！
太息中原长板荡，
要将只手挽河山。
"好！气度不凡！"李宗仁禁不住击掌称呼。
钟毅满怀豪气地辞别了李宗仁，跨上了那匹战马，向茫茫云中飞去……
六
大战的阴霾在襄河两岸上空越来越浓……
民国二十九年四月十三日。五战区司令长官部里透着--股凝重。
战前高级军事会议在这里召开。会议由李宗仁司令长官亲自主持，在座的都是五战区的高级将领，其中有五战区副总司令长官兼第二集团军司令孙连仲，第十一集团军司令黄琪翔，第二十二集团军司令孙震，第三十三集团军司令张自忠，第二十九集团军司令许绍宗，84军军长莫汉杰，63军军长刘汝明，55军军长曹福林，59军军长刘振三，77军军长冯治安， 69军军长米文和，41军军长曾苏元，45军军长陈鼎勋，以及机动兵团总司令汤恩伯。
李宗仁首先开始讲话，虽面临一次重大的战役，可是他的脸色平静，语调也十分沉着稳重。
"诸位长官，我五战区部队在去年的随枣之战及冬季攻势中，给敌人以沉重打击，并压迫武汉外围。侵华日军受德国闪电战胜利的刺激，也妄图给我五战区来-个闪电战，以解除我战区部队对武汉外围的威胁，故成立了"对华派遣军总司令部"，以西尾寿造为总司令，板垣征四郎为总参谋长，集中了六七个师团约十万兵力将于下月初开始向我战区扫荡，妄图歼灭我战区野战军。敌军进攻我战区的具体部署及我军防御反攻的计划，现由王鸿韶参谋长向诸位详细介绍。"
王鸿韶整了整军装站了起来，稳步地走到了那幅巨大的五战区作战形势图跟前，从他那睿智的目光和从容的举止上看，就能知道他是个精明稳健的军人。王鸿韶是河北省宝坻人，保定军官学校毕业，尔后又进陆军大学特别班深造过，故军事造诣较深，由于他在战役指导和部队部署，以及对日军的了解和分析上都很精细周密，深得李宗仁的器重和信任。他原是战区副参谋长，由于他在草拟作战计划时常和参谋长徐祖贻意见相左，虽徐祖贻系日本陆军大学毕业的高材生，且资历又比王鸿韶深，然李宗仁却认为王鸿韶比徐祖贻高明，故在草拟这次作战计划前，毅然将徐祖贻调到中央军校第八分校任教育长，而让王鸿韶顶替参谋长的位置。
王鸿韶举起一杆细棍，指着作战形势图开始不慌不忙，吐字清晰地介绍起来：
"古人云，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我先将敌军之部署及意图向诸位长官剖析之。
"本月初，日第十一军具体制定了针对我战区的《作战计划大纲》，确定长江以北的全部兵团及江南的主力部队，在本月下旬前务必在夜间行动，隐蔽地集中于信阳、随县及安陆一带。根据敌方集结的情况来看，可以分析敌军向我战区进攻的路线为三路：第一路敌三师团及第四十师团由信阳向我襄阳附近或以东地区推进，企图切断我战区部队的退路，并搜索攻击我战区部队的左侧背。第二路敌三十九师团及第六师团从安陆一带沿襄花路向我辽阔的正面展开，企图作中央突破，攻占襄樊，逼近我战区长官部所在地--老河口。第三路敌军十三师团则以主力突破大洪山，与敌第三师团配合，企图对我战区部队实施双包围，将我核心部队歼灭后从宜城之地渡过汉水，进入荆门，伺机攻占宜昌。
"针对敌军向我战区进攻的意图和部署，我战区制定的作战指导方针为：以一部分主力挺进敌后方，实行对敌反包围，其它主力适宜控制于后方，相机以先发制敌，于枣阳以东或荆门以南地区与敌决战。
"根据这一作战方针，我战区部队具体部署于下：
右翼集团总司令张自忠辖二十九集团军、三十三集团军、五十五军，除各一部固守襄河西岸阵地与洪山南侧各隘路口外，以主力适宜控制于长寿店以北地区以机动击破进犯之敌。
"中央集团军总司令黄琪翔辖十一集团军于现阵地高城、历山、唐县镇一带拒敌之进犯，消耗敌人部分兵力后，转移于大洪山及桐柏一带，依预备兵团之加入，自两翼包围击破进犯之敌。
"左翼集团军总司令孙连仲辖第二集团军、鲍刚游击队、鄂东游击队一部对信阳之敌行牵制攻击，并准备以有力部队协助反包围之作战。
机动兵团总司令汤恩伯辖三十一集团军集结于枣阳东北地区。预备兵团总司令孙震辖第二集团军暂位置于双沟，伺机支援反攻。"
王鸿韶部署完毕后回到座位上坐下。李宗仁扫了在座的各部长官一眼，道："此次我战区制定反包围之战，也就是避免敌人之锋芒，使其以狮子之力而搏击兔子之灵。我主力则跳至敌后方，将敌人反包围，攻其不备出其不意，打乱敌人阵脚。诸位长官，这只是我和参谋部根据敌情而作的战略部署，诸位还有何高见请直言相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