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美惠台湾高雄人,2012年毕业于纽约市立大学社会科学研究所。曾任台湾高速铁路股份有限公司兴建处英文秘书一职。
2010年8月25日是改变我人生最重要的日子,在丧母的一年后,我选择来美国纽约留学,完成我人生最大的梦想。这一天我背着沉重及错综复杂的心情,踏上了美国这片土地。记得那天早晨,我的男友送我到机场,离别时的不舍让我在机场红了眼眶。我俩望着登机板显示的时间,那天正好是他的生日。我回头跟他说:“今年我没有送你生日礼物。”他回答:“你有。你出国念书,就是我最大的生日礼物!”
此时登机的广播声声催。我拿着行李站在海关入口时回头看了他一眼,他说了一句“不许哭”。我强忍着泪水,边走边看着他,目光一直没有离开他身上,直到海关的墙阻挡了视线。我回过头后,泪水如水龙头般的水奔流而下。我知道这场泪水停不了,我任由它泄洪。别了,家乡!别了,亲人!航厦里,游客人来人往。而我却感到此时此刻没有任何人跟我一同走在这条时间的长廊上;在这条约十分钟的航厦长廊中,我的步伐沉重到感觉好像走了十年。
在飞机飞往美国这漫长的十几个小时里,我在整理我的思绪。我来自台湾,一个从小生长在中下阶层的乡下小女孩,我的父母亲都是在工厂上班的工人,每天他们回到家的时间几乎已经是半夜。在我的记忆里,他们永远都在为生活拼命。长大后,我在一个因缘际会的工作场合,认识了来自纽约回台湾创业的华裔商人,因而开启了我留学之梦的大门。我在他创办的补习班里工作,我和他认识已有十年之久。
记得有一次在上班时,老板问我:“我下星期要回美国,你有什么想要的礼物吗?”我回答:“帮我带一瓶美国买的可乐。”他说:“去超级市场买就好,为何要我去美国买这种东西?”虽然他这样说,但他还是帮我带了半打的可乐回来。看着我收到可乐时的表情,看着我喝了第一口可乐,他问我:“跟台湾的可乐有什么不一样吗?”不知是心理因素还是真实的感觉,我说:“比较甜,气泡比较多。”心里想,月亮也是美国的大。
从那时候起,他每天都会跟我说一些美国的趣事。他在大学时的生活,美国的种种及点点滴滴。他从我的眼神中得知我对美国生活的渴望,因为他从可乐的事件中了解到我这个小女孩要的不只是这些,于是乎他想要让我一点一滴地了解美国,帮我完成我的梦想,所以慢慢向我灌输美国的一切。
他形容的美国在我脑中不断地浮现出天马行空的想法。当他形容走在冰冷的冰天雪地里时,那股急促的呼气声,让我想起这种感觉就好像当初我在超市打工,在冷冻库里排饮料时那股颤抖的寒冷。台湾的天气不曾如此寒冷。渐渐地这赴美留学的欲望越来越在我心中燃起熊熊烈火。应该说,他是我能来美国念书的一个贵人。没有他,我今天不可能坐在美国的课堂里。后来,他告诉我,他从来没有怀疑过我的毅力,他相信我终有一天会留学美国。
因为童年困苦的环境,我从来没有奢望过要跟别人过一样的生活,更不用说是出国留学。可想而知,留学美国对我、对我家,甚至是全村,是多么大的一件事。我带着许多人的期盼、梦想及责任独立来到纽约。这一路走来分外辛苦,这当中有欢笑也有悲伤,有反对也有支持。当时想要出国就是为了不想在当地贫困平庸地过一辈子。这是我挣扎中的梦想,为了这个梦想我努力了很久。曾经有过很多冷嘲热讽,我根本没有放在心上,我秉持着一股毅力,努力跨进美国大学的校门。
准备留学考试及申请学校的种种是留学之路中很煎熬的一个过程。这个心路历程是我觉得最艰辛的一环,找到适合自己的学校更是关键。我并没有足够的资金来美国留学,于是我着手申请台湾教育行政主管部门的留学贷款。从2006年起,我开始找寻我可以负担的美国学校。我抛开名校迷思选择纽约,因为我评估这将是最适合我的地方,从生活、人文到学校。而2008年起,为了能够顺利取得留学贷款,我经过的大大小小的留学考试共有十几次之多,过五关斩六将,终于拿到了留学美国的入场券。
我永远记得我收到学校录取通知的那一刻,所有的思绪和激动从心底蜂拥而上,百感交集,不由得泪如雨下,所有的辛苦及煎熬,在那一刹那间全部化为乌有。因为身体的劳累可以用休息来恢复,但是心力交瘁难以抚平。这条留学之路,我走了整整十年。这十年里,有四年的时间我母亲重病瘫痪在床上。
这段时间,我完全不敢提起我想要出国念书这件事。她的行动不便使得我们全家人要全力地付出来支撑这个家。我无法挥一挥衣袖地离开,我必须跟家人一起奋斗来打败母亲的病魔。然而,那时我的心很痛,我夜夜梦见我无法实现我的梦想,梦见我无法摆脱贫穷。我以为我要放弃了,放弃赴美国留学的梦想,但是心里有股莫名的任性,常常在午夜梦回时涌上来,提醒自己不能放弃。
现在我终于来到了美国,渐渐能体会“老天自有安排”的道理。孩提时代,我常常觉得为何生活总是那么苦,现在看来,正是因为这样的环境,让我学到很多别人不会的事,培养了不怕面对困难的韧劲。童年的苦难经历,让我能够很快适应在异国他乡的生活,在别人眼里认为很难的事,我都觉得微不足道。这样的领悟让我不会怨天尤人,反而能面对留学的艰辛而感到庆幸。我是不会被打倒的小草。
许多朋友担心我贷款来念书会不会压力太大。我从来没有后悔贷款来求学,因为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是无价的。我很想把自己的经验告诉大家,我想大声说,如果大家有想要做的事或是梦想,就不要轻易放弃,要勇于尝试。人生只有一次,很多事不能重来。不要让自己有太多的遗憾。我出国前,因为传统思想的缘故,许多人认为依我目前的年纪,所要做的人生规划应该是走入婚姻、组织家庭。但这并不是我要的生活,为了留学这个梦想,虽然我失去了很多,但我得到的更多。有些事错过了就没有办法重来。
于是我选择我想要走的路。我也很感谢支持我的家人。在美国的这段时期,我体验到台湾无法让我体验的东西,所以我每次到郊外游览时拍照的时候都非常认真。美国的同学们都好奇地问我在拍什么东西,我对他们说:“在台湾,我的朋友中有许多人像我一样,抱着梦想,却基于种种因素,没办法完成。我希望可以通过我的镜头,告诉大家这里所发生的事情及环境,给他们一点启发和鼓励。”
我不知道我这样做有没有帮到别人,但至少影响了我大侄女的想法。我出国前,对她说鼓励她认真读书的话,她都会反驳。现在,我的照片感染和激励了她,她开始认真读书了。我希望我的朋友们也可以从我所拍摄的照片中,找到走自己路的勇气。回想当初在台湾,我为了存钱来完成留学梦,吃了几个月的白吐司果腹,站在冷饮店门口想着要不要喝这杯珍珠奶茶;更有过靠捏着大腿才能保持清醒、“撑”过高速公路到学校上课的情形,连骑摩托车等红绿灯时,都要小睡那片刻。跟同学逛街,看中一款戒指,不知来回走了多少次还是没有买。每天早晚兼课,一天只睡几小时,只为了多赚些旅费。当时就觉得为何要如此生活。现在,我也是一条吐司吃好几天,走了好几公里的路,只是为了省钱,但是心境是愉悦的。
留学生活并没有像大家想象的那样有汉堡跟炸鸡可以吃,尤其像我这样经费有限。可是,我会省下一点钱去旅游,增广见闻。我到美国是来体验生活的。记得我高中同学在圣诞假期来纽约找我时,我们坐在餐厅吃饭。她看着时代广场的跑马灯说:“如果你一直处在这种环境下,总有一天会沉沦。”我跟她说:“我不会,因为我知道我要什么;而一旦沉沦后,你就无法发现它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