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做咖啡店太累了。站得太久的德森,落下膝盖的毛病,有一天急性发作,肿得不能行走,送医院急症,店里一时找不到人手。那时,不满10岁的二女儿谭美玉,就主动搬了张小椅子站在上面帮着收钱,有模有样,账一点都不会算错,十分可爱。那咖啡店开在公司大楼里,各公司的员工很喜欢她。有人放了一个小玻璃瓶,让大家放小费来奖励她。后来,那个玻璃瓶就一直放在那里,成为鼓励我们全家创业的纪念物。
咖啡店多了,不但自己太累,而且需要人手,雇人不易,管理也难。我们开始寻找其他的投资渠道。听很多人都说房地产是很好的投资,华人投资房地产的不少。来咖啡店的客人中,时常有谈房地产投资的。东听西问,我和德森就开始接洽房地产经纪人,四处看房子。我们把几家不太赚钱的咖啡店卖掉,加上咖啡店赚的钱,先是买了两幢住家的独立屋。那时,旧金山日落区的住宅不用10万元就可以买一幢。
那些日子里,我时常会想起王永庆发家致富的故事,穷怕了的我,为了这个家和孩子以后能过上好日子,赚钱的念头一直在我的脑中打转。旧金山的房地产上涨了,我们把这两幢房子卖掉,把赚到的部分用作头款,换了两幢各有四个单位的公寓。时机到了,又卖掉,换成两幢15个单位的公寓。
这一连串的房地产买卖,增加了我们的投资经验。我们发现,房地产投资,重要的是:在房地产增值时就要以小换大,否则就不能更快增加资产,赚更多的钱。那时,房地产又涨了,我们把15个单位的公寓卖掉,换进了36个单位以上的大型公寓。
投资做得顺了,变得雄心勃勃,我们把咖啡店赚来的钱全部投入,又接连买了三幢公寓大楼。因此手头变得紧巴巴。当时的算盘打得很好,反正有租金收入,外加我们过日子很省,财务上应该扛得住。可是,大房东不好当。1989年,遇到旧金山大地震,经济萧条,房价开始下跌,租金也随着跌,空房多。房客收入少了,就找房东麻烦。一时没人投资房地产,特别是大型公寓。
糟糕的事接二连三。我们有一幢48个单位的大型公寓,因为贪多,用了第二贷款,利息很高。我们退休时卖掉最后一家咖啡店约12万元,是留着第二贷款用的。当时有位朋友,因为他拥有大楼的水电费付不出,向惯于助人为乐的我们借10万元周转,言明一个月内还清,并开出银行的期票,而且银行说这个朋友信用不坏。没有想到这位朋友不但不还钱,还宣布破产,他的公寓被银行没收,变得一无所有。我们的12万白白扔了。
48个单位的公寓的第二贷款期限到了,受了朋友拖累,没有钱还第二贷款。我们陷入困境。第二贷款债主是白人律师,他们控告我们,要我们赔偿12万,并把利息提高到18%,简直比抢劫还凶。另一方面,公寓里很多单位空出来租不出去;孩子大学的学费、杂费……如此负担加重,收入减少,老天,怎么办?为了省钱,空出的单位需要油漆时,孩子都来帮忙,一个个弄得像小花猫。
我们发现不能再这样了,如果再拖下去,将影响我们的其他物业,甚至会导致破产。我们当机立断,决定丢卒保车,忍痛把这48个单位的公寓卖掉,剜肉补疮。由于不景气,房地产市场十分低迷,最后低价出售,血本无归,还要用房子抵押,并向亲友东借西凑,用一些小钱拼起来,还给银行。没有想到,卖掉不到一年,却眼睁睁看着房地产又涨起来。唉,钱是身外之物,只要人平安就好。
可是,麻烦的事没有完。旧金山的租赁法对住客很有利,另一幢位于山上漂亮风景区的38个单位的高级公寓,租客大部分是老美的白领阶级,公寓里有“Tenants Union”(租客联盟)。不知是歧视中国人,还是地震后的经济困难引起的,有的房客经常无理取闹,每次至少联络六七个单位到“Rent Board”去乱投诉,要我们做房东的赔钱。
唉——这些“老美”见面时向你问好,很客气,一转身就去告你。1998年,谭德森病逝,家庭的担子一下子全压在我一个人身上。他们见我是个丈夫去世的弱女子,更是变本加利,联合23个单位的租客,用他们的“知识”控告我20多项莫须有的罪名,什么“屋顶有石棉”、“房东乱用水”……每户要求赔偿20万、30万,弄得我夜夜失眠,比一个人在台湾的时候更惨。异国他乡的官司和生活的重负压得我喘不气来。午夜梦回时,常常泪流满面。一夜间突然长出白发。
失夫之痛犹在,贷款公司又来火上浇油。他们知道我丈夫过世,马上通知我,必须在一年内还清第二贷款,否则拍卖。怎么办?怎么办?!天天夜间以泪洗面也不是办法。我想,王永庆一生的创业中一定也经过很多困难曲折。虽然我不能和他比,可是创业的道理是一样的。王永庆也是解决了一个又一个困难才把事业越做越大。我想通了,我要坚强起来,坦然面对。是我的,跑不了;不是我的,再痛苦也没有用。
于是在苦熬中,拆东墙补西墙。不到一年,1999年,时来运转,房价、房租开始大涨,终于让我可以勉强应付。房价、房租不停地涨,我的担子也越来越轻,乌云过后的艳阳天出现了。太多偶然的因素,无法解释,这就是命吗?
拖了很长时间的房客告房东的官司也有了转机。2003年,我请专家到大楼检查,结果发现石棉的含量极微少,仅仅是规定限量标准的百分一,根本不足以危害人体健康。于是结束了这场打了五年的官司,花了一笔庞大的律师费。美国是一个爱打官司,也是让律师发大财的国家。政客很多都是律师出身。我不想我的孩子去赚这样的钱,我的八个孩子中没有一个当律师的。
2005年,我最小的儿子毕业,获得医学博士学位,进了UC Irvine Medical Center当实习医生。这时,我松了一口气,也感到老了,力不从心,于是我把所有的房地产交给两家大型的管理公司代管,开始从烦忙的事务中脱出身来。我开始做社会公益,多次捐钱支持德森家乡的学校;还当选湖南同乡会的会长,服务乡亲和社区。我相信善有善报。我的美国梦终于走过了苦难。
美国著名的民权运动领袖金恩博士,有一句鼓舞了千千万万来自世界各地移民的名言:我有一个美国梦。我时常会想,我的美国梦是什么?创业是为了什么?
1999年母亲节,我被驻美中华总会馆和中华慧妍总会评为模范母亲。旧金山布朗市长和谭家公所先后颁发奖状和奖品。这荣誉不但是我的,也是我们全家的。可惜德森没能看到。
时常有人对我说:“现在,你的几幢大型公寓已经总值数千万了吧。你真的是成功人士了!”可是,产业只是我的美国梦基础。我的六个女儿和两个儿子,他们个个大学毕业,大多是硕士、博士,成为对社会有用的纳税人。作为家长,我和谭德森为社会交出了一张合格的成绩单:
大女儿:谭美筠,是有10万员工、加州最大公司Northrop Grumman的总裁。
二女儿:医学博士,妇科兼外科手术医生。
三女儿:会计师,曾任Cushman&Wakesield Financial经理。
四女儿:核数师,加州大型的Northrop Grumman物业管理主管经理。
五女儿:医学博士,OBGYN及外科开刀医生。
大儿子:MBA硕士,纽约大证券所Deusch Bank副总经理、董事。
六女儿:MA硕士,研究工作。
小儿子:医学博士,内科医生。
再想起,近十年来,我多次捐助德森老家的学校兴建科技大楼,送成批电脑,增添多种教育设施……孩子们见到我就亲热地喊:“吴奶奶,您好!”那声音时常会出现在我耳边。我似乎看到这些孩子和我的孩子一样,在良好的教育中成长起来。我真正感到这才是美国梦,我走过的苦难的美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