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个时代,乡下的私塾不比现在这样普及。穷人家的孩子是很少读书的,女子读书的则更为少见。一是因为穷人家购买不起书本,因为那时的书是极其昂贵的,连田产都没有的佃农是不考虑让孩子们读书的。二是因为那时农村缺乏劳力,一般来说男子是要兼顾农事的,子女多的家庭不能个个都入私塾去读书,而更重要的是帮助父母耕田劳作。大多数男子,都是跟随父亲边种地边读书识字的。也就是忙时下地耕种,闲时温习书本。当然,这种情况必须是父亲识字才可教孩子读书,否则是不可能的。不过,那时即便是没进私塾读过书的人,只要有文才照样是可以参加乡试的,一视同仁。
当然,在那个时候,富贵家庭的子女也是不进私塾去读书的,一般是请位先生在自己家里教孩子们读的。但大师的家庭并非富裕,仅有薄田而已。按理说,在自己家里是给大师请不起先生的,只能送进私塾去读,大概是因为大师的长兄学问渊博的缘故吧,或是因为其父母担心大师的病体,而不忍心送进私塾。究竟是什么原因,大师一直是跟随在自己的长兄身边读书。这个暂且不论,今就只从这种教育子女的成效来谈谈。
中国的传统教育源远流长,早在周朝的时候,就特别重视胎教,故周朝三太有“相夫教子”之美名流传。古人最初要将五六岁的孩子送入太学读书,其主要目的不在于学文作诗,而主要是为了学习做人的礼仪,故其教学大纲主要是“洒、扫、应、对”。这是古人的教育启蒙之作。可是,到了后来把这些都废除了,人们送孩子入私塾读书的目的不在于“希贤希圣”,而在于科举及第,功名成就。也可以说是,送孩子入私塾读书的目的就是为了扭转家庭贫困的面貌,其根本在于仕途。这的确是有违于古人最初的教学意旨。
大师自小多病,但天生颖悟,有读书的禀赋。父母为了给他营造一个良好的学习环境,就在家中专门为他设一学堂。七岁至十四岁的时候,随兄在合阳家中开始耕读。十四岁至二十岁的时候,则随长兄至长安攻读,想必这是为了弱冠时的乡试而作的闭户攻读吧!
在家的一段时期,是非同小可的时期,因为这个时候正值大师幼年的教育,对以后成长有其不可估量的作用。其家中父母,则是大师的榜样,二位哥哥又是辅佐,并且是边习农作边读书的。习农作则有利培养坚韧的毅力与顽强的意志,读诗书则能陶冶情操、开启智慧。这样,既使大师从小就懂得了粮食的来之不易,并且亦使大师深深地体悟到了“惟有苦中苦,才有人上人”的哲理,使他更加发奋读书,见贤思齐。
又大师的父母是乡里有德望的人,其父年高德劭,其母素有“相夫教子”之天职,为人慈和淑慎。二老皆为乡里所推敬。《印光大师言行录》云:“岁壬申,合阳旱灾。办赈诸居士访村中父老,犹有能述师家庭旧德者。盖关中土厚水深,素敦古处。师家世德相承,尤为乡人所乐道云。”父母的一举一动是大师的模范,兄长的一言一行是大师的榜样。就这样,在父母道德的感化和兄长的学问熏陶下,终于造就了大师后来的嘉言懿行,在中国乃至世界佛教史中谱写了光辉的一页。
惟有伟大的父母,才有非凡的子女。不知家中之所以如是安排大师始终跟随父兄受业,长期在自家中闭门深造,这究竟是处于一种什么样的考虑与思维?但从大师日后在著作中所流露的文字素养和渊博知识,可以断定是相当有效的学习。大师一生之弘法,藉文字为媒介者多,其雄辩、流利,为古今僧人所罕见,家庭的长期熏陶之功,是不可磨灭的。可见其家中父兄之道德与品行非同寻常,故大师之幼承庭训毋庸赘言,便以《言行录》之文结尾如下:
“幼受业于父兄。读书之外,躬洒扫,习农作,胥有定程,惟虔惟谨。承勤俭朴厚之家风,养肃恭仁让之素质。出家后,德隆一世。虽自有夙因,而律己之严,作事之审,为道之笃,利人之宏,得自庭训者殊多。故师之立言,特重家庭教育。尝云:‘欲子弟成人,需从自己所作所为,有法有则,能为子弟作榜样始。盖幼时所禀受,乃言之谆切如此。’至垂老仍亲洒扫;其洒扫之仪,师自言犹是长兄教。兄教不敢废,父教可知。盖师于幼时庭训,终其身未之敢忘。自昔过量高人,固无不从忠信笃敬中奠其基也。”
5.尊儒辟佛
古人读书,一方面是为了开阔视野,增长知识与学问;另一方面主要是为了科举及第,以扭转家庭的贫困面貌。大师的读书亦不例外,其父兄让大师在家中学堂潜心读书,无非是希望他能仕途坦达,一帆风顺。
中国的科举选拔制度自隋唐以来,皆遵“八股取士”之风,明、清两代更甚,有明文规定以《四书五经性理大全》为考试范本,用八股文体作文章。这势必就要求凡是为赶考求取功名的芸芸学子,务须要学“八股文”。
八股文,又叫“制艺”、“时文”、“八比文”等,文章题目全出自四书五经,有固定的格式和一系列的规矩。每篇分破题、承题、起讲、入手、起股、中股、后股、束股等八部分。破题用两句话破题意,承题用三句或四句;破题、承题作进一步说;起讲是概说全体,为议论的开始;入手是起讲后的入手之处;起股、中股、后股、束股四个部分才是正式的议论;中股是全篇文章的重心;四个部分中,每一部分都有两股排比对偶的文字,共合八股,故叫“八股文”。
在大师读书的那个时代,科举制度还没有废除。因为大师出生于1861年,而中国的科举制度直到1905年清政府才被迫废除。可是,大师对于“时文”一点不感兴趣,惟独对“宋明理学”特感兴趣。他的父兄开始对此很不满意,但因他十四五岁时的“厌厌多病”故,就苟且允许之。如他在《复卓智立居士书一》中说:
“幼随家兄读书,初则值乱,担搁两年。次则多病,学无所成。初生半岁即病目,六个月未曾开眼。除食息外,镇日夜哭,不歇息。后好,尚能见天。十余岁时,见韩欧辟佛之文颇喜,兼欲学理学,故于时文俱不愿为。家兄以其长有病也,任之。”
这段文字里,透露出了三点消息:其一,是眼疾的长期折磨;其二,是战乱的困扰;其三,是宋明理学思想的误导与侵蚀。这都说明大师在幼年之时有着种种不同寻常的苦难与熬煎,其命运之坎坷可想而知。
大师“生于清咸丰十一年辛酉十二月十二日辰时,寂于民国二十九年庚辰十一月初四日卯时,世寿八十,僧腊六十”。在其八十年的峥嵘岁月里,中国一直都在遭受着前所未有的灾难:因为外国入侵、清廷卖国、辛亥革命的不彻底等等,致使战争不断,土匪强盗横行,社会风气一坏再坏。而与此同时,陕西地区是最为封建的理学思想的根据地之一,理学的观念根深蒂固。这样兵荒马乱的成长环境和无比守旧的观念,便不可避免地给印光大师种下了“尊儒辟佛”的因,这是自然而然的。因为以韩愈、欧阳修等为首的理学家都大力辟佛,作掩耳盗铃之笑柄。恰恰大师“十余岁时,见韩欧辟佛之文颇喜,兼欲学理学”;而对时文一点不感兴趣。
关于这点,大师在好多书信中都谈到了,不胜枚举。如《复邵慧圆居士书》中云:“光本生处诸读书人,毕生不闻佛名,而只知韩欧程朱辟佛之说。群盲奉为圭臬,光更狂妄过彼百倍。”又在《致广慧和尚书》中说:“入塾读书,又受程、朱辟佛之毒。幸无程、朱之学问,否则,早已生身陷入阿鼻地狱矣!”又如在《息灾救国法会序》中云:“及成童读书,又陷入程、朱、韩、欧辟佛之漩涡中,从兹日以辟佛为志事。而业相又现,疾病缠绵。深思力究,方知其非。”总之,大师自小的颇以理学自居,而又不喜时文,偏爱韩欧辟佛之文的缘故,酿成了大师早年的辟佛之因。但可幸的是十四五岁后的多病,而又无程、朱之才学,终未铸成终身之大错。反而以此而深思力究之,这辟佛之因却反而成了他后来反省、忏悔、惭愧的学佛入道之有力增上缘。
6.因病反思
大师的读书不同于别人的读书,他的目的在于“希贤希圣”,以效法古人而提高自己的修养与品行,并非看重科举功名以求取人生富贵。他又不愿习作“八股文”,而颇爱韩欧辟佛之文。再加上合阳当地浓重的宋明儒学气氛,“个个皆辟佛、人人都尽儒”的先例,大师亦例辟佛之行。正如他在《复邵慧圆书》中说的那样,“光本生处诸读书人,毕生不闻佛名,而只知韩欧程朱辟佛之说。群盲奉为圭臬,光更狂妄过彼百倍”。
从这段话中可以知道,大师当时的辟佛心情是何等的激烈,又可以看出大师的性情孤高非常人之所能比。在这样的情况下,酿成大师早年的辟佛之端是自然而然的,没有什么值得非议的。据说,大师在十二三岁的时候,为了竞作辟佛说之先烈,夜以继日地写了好多篇辟佛的论文,很自以为是。好像是不驳倒佛家歪理邪说绝不罢休似的,那股盖天覆地的决志与毅力可谓是不可思议。
但事实往往并不是那样,当大师辟佛还未得意之时,便迎来了十四五岁的“厌厌多病”,险些夭折性命。可幸的是,大师生来就是个善于思维型的人物。按大师当时的常理说,大师当时的尊儒辟佛说之杰作是替天行道的,应该是“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的,却怎么是落得了一身病苦折磨。这一病,引发大了师内心深处的反思,扭转了大师的生机。
据有关资料记载,他从进入私塾读书的时候起就深受韩欧程朱等人的辟佛感染,总以捍卫理学正义为己任,坚决与释老作对。如《中兴净宗印光大师行业记》中说:大师“幼随兄读儒书,颇以圣学自任,和韩、欧辟佛之议”。大师在《致广慧和尚书》中说:“入塾读书,又受程、朱辟佛之毒。幸无程、朱之学问,否则,早已生身陷入阿鼻地狱矣!”
大师又在《印光法师文钞续编发刊序》中说:“光宿业深重,受生佛法断灭之乡。出世半年,又遭六月闭目之痛。入塾读书,屡受盗匪兵戈之扰。稍开知识,复中程、朱辟佛之毒。所幸学识全无,不能造生陷阿鼻之业;设或才智等伊,必至作十虚莫容之愆。由此意恶,长婴病苦,数年直同废人。一旦始知错误,于是出家为僧,冀灭罪咎。”
又在《净土决疑论》一文中,印光大师说:“余自愧:多生多劫,少种善根;福薄慧浅,障重业深。年当志学,不逢善友,未闻圣贤传薪之道,争服韩、欧辟佛之毒。学问未成,业力先现。从兹,病困数年,不能事事。谛思天地鬼神,如此昭著;古今圣贤,如此众多。况佛法自无权力以胁人服从,必赖圣君贤相护持方能流通天下耳。倘其法果如韩、欧所言‘悖叛圣道,为害中国’,岂但古今圣君贤相不能相容于世,而天地鬼神将亦诛灭无遗也久矣,又何待韩、欧等托空言而辟之也耶!《中庸》谓:‘君子之道:夫妇之愚,可以与知与能。’及其至也,虽圣人,亦有所不知不能焉。韩、欧虽贤,其去圣人远甚,况圣人所不知不能者乎!”
从这些文字里,可以看出青年时期的印光大师是颇具高人手眼的,他大胆地怀疑古人,他大胆地向权威挑战,他大胆地“冒天下之大不韪”,足见印光大师是善于思考的人。那时的印光大师就是从自己的“厌厌多病”而开始反省自己了,开始怀疑自己的辟佛之异端。从自己命运的坎坷中,通过反思自己所作所为的是与非,他终于发现了程朱之学不足效法。
大师的因病反思是值得后人学习与效仿的,他的反思使他萌生了探讨人生真谛之心,是迈向更高境界的人生理想之端的。老子因悟得“吾有患,因吾有身”后,作《道德经》一部,宣扬“无为”、“谦退”之旨意。大师却因病而反思人生真谛、生死大事,终于因自己不断的反思、探索而步入了空门。
7.读经转捩
或许,人们都会问大师是怎么从辟佛谤法的一“阐提”而成为一代高僧的呢?似乎觉得甚为奇特。在此期间是经历了什么样的感悟,才使他得以洗心革面,转迷为悟,放弃理学而归投佛门的呢?
从大师的《文钞》中可以得知,大师扭转机捩的原因有二:其一,是因为从小的目疾一直困扰着他,看书一多眼睛就会发红,这对一个嗜书如命的莘莘学子来说是多么沉重的打击啊!这势必使他早年就感悟到了“人生是苦”的熬煎与滋味,其孤僻不喜与人往来的性格便是他寻求出离的先兆。其二,自他入私塾读书后,在其父兄的教导下却偏偏以理学而自任,以辟佛之韩欧程朱等人为自己效法之榜样与模范。长年来以发誓驳倒释老而扶危匡正,满以为自己辟佛有功。可他万万没有料到因此而招来的十四五岁的“厌厌多病”,因病而悟得身为苦本的真谛。这两点是大师扭转机捩的最初原由。如《印光大师言行录》中云:“师幼读程朱书,受其辟佛之影响,寻婴重疾,始悟前非。渐究内典,知佛法广博精深,圆赅世出世法,彼辟佛者特别门户之偏狭之见耳!”
据有关资料说,大师因病反思后,之所以彻底放下辟佛之知见,开始怀疑宋明理学之掩耳盗铃之说,主要是因为一次偶然的机会得读佛经。当时大师所读究竟是何书,有人说是莲池大师所著之《竹窗随笔》。从此便顿悟前非,返邪归正。
这么说,真正使大师扭转机捩的是读《竹窗随笔》的功劳了。莲池大师德高望重,智慧卓越,文殊菩萨也曾化一小童前去斗智,互不相让。他著的《竹窗随笔》也曾挽救过藕益大师的辟佛谤法之过愆。可见此书之不可思议处,学佛人不得不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