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萨行品中,维摩与文殊携众人从丈室去到佛国品中佛陀说法的奄罗树园。释迦牟尼佛为众香国诸菩萨说“尽无尽”解脱法门。尽是有为法,无尽是无为法。有为法是现实的世间生活,无为法是脱离世俗、超越世间的理想生活。尽无尽法门就是不偏于现实和理想的生活。佛陀教示说,要不尽有为又不住无为。不尽有为是要生于污浊中而不舍现世,要不舍大悲,不离大慈,躬行四摄法的菩萨行实践。而住于空无的无为法不是真正的菩萨,只有再返身入世,救度众生才是真空妙有的体现。菩萨的理想是离此二边,所以不尽有为不住无为。众香国的诸位菩萨心生感慨,婆娑世界如此刚强我慢,而维摩等众菩萨能自愿下世,必有无限大悲。
佛陀在本经中一首一尾的教示,是维摩处处宣说的呼应。
对佛陀弟子舍小乘就大乘的实践指导
弟子品中我们可以看到维摩对佛陀弟子具体的实践指导。对舍利弗说,真正的坐禅应是不断烦恼而入涅槃,烦恼涅槃是迷悟不二的;对大目犍连说,真正的法要以大悲心说法;对大迦叶说,不应以分别心区别贫富;对须菩提说,诸法是平等的;对阿那律,问其天眼所见,有为无为?若拘于一边则无法回答;对优波离说,罪无实体,罪与心俱不可得空;对罗睺罗说,何为有为生灭法与无为不生灭法;对阿难说,佛身为法身,而阿难只看到一面而忘了另一面。
经中这样不厌其详地一一罗列细说,其义旨即为“弹偏斥小”、“叹大褒圆”,通过对佛陀弟子奉行的声闻二乘的指正诘难,令众弟子心向大乘,彰显大乘的究竟。
与菩萨的颉颃———大乘佛法精义的实践指导
菩萨品中,教示四位大菩萨大乘佛法精义。
维摩问弥勒菩萨,问其受记成佛是在何时,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而过去已逝,未来尚未到来,现在则不可得。
回答光严童子何为道场说,一切皆为道场,行住坐卧,日常劳作,一切皆是修行,人生就是道场。如果从具体的生活实态中去品位,此言可谓我们每个人的修行指南。
与持世菩萨对谈中,知道维摩尽收魔王派来的一万二千天女,而对天女宣说五欲之乐与法乐。这里我们看到,正因为维摩不受戒律拘束,无邪所以能自在。
对善德长者,宣说财施与法施何着为上。维摩教示说,对众生应与法施,即四无量心和六波罗蜜的菩萨行。
香积品中,维摩为欣羡众香国的会众,开出建设净土的十善业之道和往生八法。维摩正像一位大慈大悲的医王,在为世人的救度开方疗治。这“十善”、“八法”是众生生于污浊现世,发现长于此地之莲华的妙法,是垢净不二的法门。
与文殊对谈体现大乘佛法真空妙有的实践
文殊问疾品一章,我们看到两位大士棋逢对手,机锋巧辩,场面风生水起,引人入胜。一番对谈,集中展示大乘佛法菩萨行的教义宗旨。维摩知道文殊一行要来,以神通“空其室内”,唯余病床一张。以这样的实践预示与文殊的说空对谈。
时维摩诘言:“善来文殊师利,不来相而来,不见相而见。”不来与来,不见与见是为不二。
文殊师利言:“如是居士,若来已更不来,若去已更不去。所以者何?来着无所从来,去者无所去……”这不但是禅味盎然的对话,而且深具佛陀教义,教导我们一切为空,不执于有。
本经问疾品中有如下对话。
文殊问示疾生病的维摩:世尊殷勤,致问无量,居士是疾,何所因起?当云何灭?
维摩的回答是非常著名的一段话:文殊师利,从痴有爱,则我病身以一切众生病,是故我病;若一切众生得不病者,则我病灭。所以者何?菩萨为众生故,如生死。有生死,则有病。若众生得离病者,则菩萨无复病……菩萨如是,于诸众生,爱之若子,众生病,则菩萨病,众生病愈,则菩萨亦愈。又言是疾何所引起?菩萨疾者,以大悲起。
“众生病则病,众生无病则无病”正体现菩萨救苦救难的慈悲情怀。《涅槃经》载,佛为迦叶说:“菩萨应修圣行、梵行、天行、婴儿行、病行五种行”。天台智者大师在《四教义》卷10中解说道:“病行者,此行从无缘大悲起。”由此可见,菩萨的生病缘于伟大的慈悲。因为圣者本无病,因利他之大悲而现病,故称权病。而菩萨的大悲心又基于智慧,它能够洞察虚妄分别的自己。菩萨对众生由痴爱而生病(苦)不作自他区别,视为己出,与众生同苦同病。菩萨以无分别故空,不执着于对立两方,视二为不二。
观众生品中,文殊问到这样一个问题:若视人的存在为空无,慈悲又有什么必要呢?“若菩萨作是观者,云何行慈?”众生的贪欲由虚妄分别起,虚妄分别由妄想起,妄想由无住而生,无住无依无凭,没有实体,所以无住则无本,由无住之本生一切法。只有知道自己的存在是空无,才能把自己扩大到无限。离开自己的小执,才能生起莫大的慈悲心。将所有人世间烦恼、善恶、妄想之根本看作无住视,真正的菩萨大悲就会生起。
同一品中,天女散花,“华(花)至诸菩萨即皆坠落,至大弟子便著不坠。”这令舍利弗苦恼。花著于身,正是因为有分别心,从无所得的空无世界看,原本无生无死,无悟也无迷。“观诸菩萨华不著者,已断一切分别想故……结习未尽,华著其身。结习尽者,华不著也。”
在此,我们要说到救赎的问题。基督教中,耶稣作为救世主受到世人尊崇,佛教没有造物主也没有救世主。然而我们不禁要问,没有救世主的宗教,救度众生如何成为可能?在本经中,维摩显然是以一种救世主的形象由庄严妙喜国来此秽土且专为救度众生出现的。维摩这个菩萨形象尚未被神格化,而是一位与佛陀本怀一体挺身教化众生的菩萨。救度与被救这样一对二元对立的名相,显然与经中维摩主张的“离二边”的中道思想相背离。那么维摩如何实现其救助呢,这就引出著名的“维摩一默响如雷”。
3.不二法门———彻底的实践
一经有一题,正如《胜鬘经》集中宣说如来藏思想,《维摩诘经》的主题无疑是不二法门。对此,中外多有学者论述,比如,不二如何超越对立消解矛盾,如何圆融以及不二的单遣和双遣等等。
入不二法门第九品中,维摩诘谓众菩萨言:“诸仁者,云何菩萨入不二法门,各随所乐说之?”接下来,31位菩萨一一宣说了自己理解的不二法门,这是言显不二;然后文殊菩萨总结为“于一切法无言无说,无示无识,离诸问答,是为入不二法门”,这是遣言;文殊师利问维摩诘:“我等各自说已,仁者当说何等是菩萨入不二法门?”时维摩诘默然无言。文殊师利叹曰:“善哉,善哉,乃至无有语言文字,是真入不二法门。”维摩诘以默然无言来回答何谓入不二法门,这是无言显不二。如此三层,层层递进,使在场会众真实了解不二法门的含义。到此,出现了本经渐次展开的高潮情节。
然而,“维摩一默”如果用言语来表达,就会像此前的31位菩萨一样犯了“有二”的错误,那么不用语言又如何表达其默然的含义呢?在此,维摩沉默是要说明语言的不完全性,之前文殊菩萨已说了文字的无力,维摩更以身进一步宣示文字的无力。正如本经中所载,舍利弗等诸大弟子此前曾受到维摩用语言的驳斥和诘难,如今维摩只是不语,想以此证明语言的不完全和不力,恐怕这多少有些令人不服。不思议品中维摩对舍利弗说,法没有无益的戏论,法是离文字的,即使是教示最根本教义的四圣谛,说这说那,不是求法,不过是求戏论而已。这样的话,在维摩看来,宣说不二见解的众菩萨,也就和“求于戏论”者一样。那么维摩在本品开篇即问众菩萨何为不二,究竟意义何在?
日本学者西野翠研究认为,此时的维摩一默,正示现了众生“病之根本”。包括文殊菩萨在内,32位菩萨都犯了同样的错误,都将维摩所问当做认识对象来一一加以阐述。维摩为使众人认识到将“不二”当成“选择对象”是“病根”,才开启方便法门,闭上肉身之口,亲身示现何为“不二”。维摩一默体现的是与佛陀本怀同一,挺身救助众生的实际行动,是远离文字,实现自他平等的慈悲救助,在这里“不二”不是形上概念,是佛陀自他平等的慈悲实践,是完全的实践论。[3]可以说,不二即慈悲,不二不是所应讨论的思考对象,而是救助众生所需要的慈悲。
铃木大拙则认为,维摩一默不是不言不说,而是凝然不动,是维摩处坐。这里我们不能分别为“维摩的一默”,而是维摩即默,默与维摩是同一事实。
在此,示现瞬间进入如实世界的维摩一默与佛陀秽土变净土的神变相呼应,这样的不可思议境地,正是实践的解脱之道。
四、结语
《维摩诘经》承接般若性空思想,在宣说大乘智慧方便与慈悲救度的同时,也呼应了以后佛教思潮中的诸多问题,如秽土净土之佛国论,莲花生于淤泥,佛法不离烦恼尘劳的佛性论。经中还出现净土思潮的“唯心净土”说。这些无不对后继的大乘经典教义有着承上启下的影响。而经中特别宣扬的实践观,和《法华经》一道尤为后人所重视。而《维摩诘经》又不同于《法华经》这样主张三乘归一的后期经典,他还是在驳斥小乘彰显大乘自利利他平等救助的教义,所以在大乘发展史上具有独特的地位。
另一方面,世间人们往往将烦恼与菩提、善与恶、苦与乐、邪与正、是与非、迷与悟等视为对立的两端,以分别心对待,从而自缚其中,烦恼莫名。维摩作为在家者,其成就是对现实修行者的垂范。读《维摩诘经》有助于修道者开释烦恼,排解郁结,理顺关系,打开心胸。维摩教喻,犹如红尘中对治现代人苦恼的一副清凉剂,是晓谕我们生活处处是道场的实践指导。
注释:
[1]转引自《印度学佛教学研究》第56卷第1号西野翠《〈维摩经〉的救济》第402页。
[2]文中所引经文均出自宗教文化出版社1997年出版的《禅宗七经》之《《维摩诘所说经》。
[3]西野翠:《〈维摩经〉的救济》,《印度学佛教研究》第56卷第1号,第399页。
参考书目:
[1]杜继文主编:《佛教史》,江苏人民出版社,2006年。
[2]西野翠:《〈维摩经〉的菩萨思考》,《印度学佛教学研究》第55卷第2号。
[3]西野翠:《〈维摩经〉的菩萨思考》,《印度学佛教学研究》第56卷第1号。
[4]《お経の本》,日本学研社。
[5]《釈迦の本》,日本学研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