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百隐
她很喜欢蝴蝶,特别是翩翩起舞的蝴蝶。她说,即使是盲目的飞行,轨迹也一如既往是优美的弧线。她说,如果是仓皇地逃亡,慌忙也是最美丽的舞蹈。你总会笑得很灿烂,在那一瞬间,让我相信,爱,不用很长久;爱,也可以很遥远。
一、蝴蝶
我总会问为什么我会注意她呢,只知道她是个很难让人不去注意的女孩,因此,我可以不必为我的注意找任何的理由。或许,是因为她的特别。
她叫蝶影。24岁。
她常常说,我美丽是因为我要藏住心中的压抑,固执是因为保护性格上的软弱,不容易让人接近是因为不想去接近任何人。抵触其实是一种自我保护,就好像猫遇到狗总会先作出攻击的反应,这是心虚的下意识。有时候真想冷笑两声,但总觉得取笑美女的性质犹如犯罪。
她美丽、固执、独立、有思想。
注意她其实很久了,但认识她却是在三个月前。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个枯燥和乏味的人,如果在我的身上找浪漫就好像在李登辉身上找诚实一样,会让人笑掉大牙。
那是暑假的一次唱歌排练现场。如果说男生去排练的最终目的是为了要认识女孩子才算正常的话,那请原谅我不是一个正常的男人。朋友常常说这次唱歌的女孩子有很多是吸引人家眼球的,多看几眼吧。我则告诉她要看的话,我会去买金喜善的写真,说不定还可以看到春光乍泻的部分。
所以在那一次的排练中,我一直是个安静的人,甚至静得像块可以移动的木桩。在那一段玩闹和歌声伴随的日子里反而觉得自己是一个孤立的个体。不知道在哪一天,我发现到她的存在,与此同时也发觉自己已经是个正常的男人了,也彻底放弃购买金喜善写真的想法。但是由于地理位置的关系(她排在第一排,我则在第四排),我始终只能看见她背后那一束柔顺的长发,用一个蝴蝶结扎住。
她在第一排中央偏右,指导老师的正对面。这或许就是指导老师老是唱错的根本原因。
我们男生则在第四排,也就是说即使躺下睡觉,指导老师也根本注意不到。
“你也来唱歌啊。”这是我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是很无聊的一句应酬。
但没有想到她比我更无聊,因为她还我一模一样的话:“是啊,那你也来啊。”她惊讶得像是哥伦布发现了美洲大陆。
“那只蝴蝶结很漂亮。”我话一出口才知道这根本不是无聊。简直是无赖。
“是吗,真的很漂亮吗?”
就在我要说这只蝴蝶和你的外形比起来简直是见木不见林,昏鸦比凤凰时,可恶的指导老师又吹起集合的哨子,然后用一记仇恨的眼光怒视我,仿佛昨夜放火烧他窝的凶手就是我。
“各位老师。休息时间请大家不要讲太多的话,否则会对嗓子有影响。”
指导老师一下子变成商纣王,残忍的实行闭口令,然后把我叫过去意味深长说:“张雨怀老师你的声线低特别要保护自己的嗓子,知道吗?”
我简直是比窦娥还冤,因为我只讲过两句话十四个字就被腰斩了。话说回来,如果我刚才和旁边那个疑似非洲土著的女孩讲话,他一定会说:“说话可以滋润声线,对嗓子很有帮助。”
从那天起,我刷完牙之后总会先诅咒那个指导老师路上塞车,可惜这种偏僻小镇撞车远比塞车来得更有概率。
指导老师每天准时得像只报晓的公鸡,所以见面的时候和她很少聊天,不是没有机会,而是我认为聊天是很自然的状态不需要找什么机会,当然还有可恶的指导老师以及我和她还未摆脱的陌生感从中作梗。休息时总会多看几眼她,更多的时间只能看到她背后那只漂亮的蝴蝶。
如果我告诉朋友我注意她并不是因为她容貌时,朋友总会先做一个鄙视的手势。不管信不信,我还是肯定的说,注意她并不是因为她的美貌。这好比娶到有钱女孩一样,即使你们之间的结合是因为比金子纯的感情,但在外人看来,始终动机不纯。
只知道她很安静,也是很形孤影单,一如注意她的我。
二十天的排练就这样过去了。偶尔看看她成了和起床、刷牙、洗脸一样,不可抗拒和挑战的规律,因为你不会说今天大爷不爽,起床就不刷牙、洗脸了。
不过总觉得她很少注意我,或者应该说她很少注意任何人,何况像我这样平常得像小数点后几十位,可以忽略不计的人,除非哪天你穿裙子进去,否则很难引起人家的注意。
她表情在变,发型在变,衣服在变,不变的是她的安静,还有那一个蝴蝶结。
去外地演出的当天我们是坐同一辆车,还是临座,我把它归结为我平常及时行善的回报。然后我们的话题还是从那只蝴蝶结开始。
“你很喜欢蝴蝶吗?”我问。
“喜欢。”她回答地很干脆。
“为什么喜欢蝴蝶呢,动物那么多。”我还是问了一个没有营养的问题。
“因为我觉得蝴蝶最漂亮。”她还是很坦率的回答,不再是培训时那个安静的女孩。
“那对不起。”我突然说道。
“为什么向我道歉呢?”她满脸错愕。
“因为我觉得我不够漂亮。”
“我说过喜欢你吗?”
紧接着是一阵哄堂大笑。
旁边的指导老师更是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像是复辟成功的袁世凯。
我则是满脸通红尴尬得无法组织一句完整的话。自以为聪明的我没想到说起话来竟作茧自缚,真是自尊心大挫。
“不好意思,我是无意的。”看得出她很认真的在解释。
我还在沉默。
“不然回来的时候,我请你喝茶,怎样?”她说。
紧接着是满车男生羡慕的口哨,旁边的指导老师气得脸像爆胎的轮子,袁世凯好歹也当了几天皇帝他却只有三分钟的快乐。
我则是扳回一成的骄傲,说道:“其实刚才也没有什么,我怎么会计较这些呢?”
“真的不会计较吗?”
“喂,你这是在怀疑一个男人的胸怀。”我依旧说的趾高气扬。
“是吗,那就不必要请你喝茶了。”
“为什么?”我有点急了。
“因为你不会计较的。”
接着又是刚才的画面重演。
“你认为我是个肤浅的人吗?”沉默了许久她突然问到。
我还没有开口,旁边的指导老师突然抢在我前面说道:“你怎么会肤浅呢?你里里外外都散发着一种与众不同的气质,举止投足之间恰到好处,说话婉转有分寸,穿着得体大方,美貌和修养并重,简直是秀外慧中,这怎么会肤浅呢?”
我差点吐了,这怎么听得像在形容古希腊雅典娜女神。
指导老师可能是察觉到如果再说下去,就可能发生老师集体跳车的悲剧,就装死假睡。
“喂,问你了。不说话啦。”
“我想说的词都被老师先注册了。”我扑哧一笑。
“喂?”
“应该不肤浅,应该有内涵和思想。”我郑重其事地说道。
“应该?”
“对,应该。”
“喂,能够确切一点吗?”
“今天的评委主席是高的、矮的,是胖的、瘦的,是丑的、帅的?”
我给她一个这样的问题,她则还我一个白眼,然后转头,一只美丽的蝴蝶又从我的眼前翩翩飞过,停驻在一束柔顺的长发上。
“我都还没去现场怎么知道?”她有点不耐烦的回答。
“这就对了。”
“什么对了?”
“还没去,当然我们都不知道这个评委主席的样子。”
“这个和我的问题有关系吗,你不能一次性说完吗?”
“我还没有了解你,当然不知道你到底是肤浅的还是有深度的,不是吗?”
“所以我用了‘应该’没错吧,是直觉告诉我的。当你对一些人和事都不了解的情况下,就只能根据直觉去判断,就如同……”
我话还没有说完,她离开座位和她的一个同事挤在一起,不过这个动作并没有引起车上老师们的注意。因为这个时候除了刺耳的汽车发动声,剩下的就是睡觉时打“呼噜”的声音。
我的眼里除了清一色的表演服装外,还有一只在颠簸的汽车里摇曳的蝴蝶。
她闭上眼睛,这样也好,少了和她目光交接的尴尬。我第一次看到蝴蝶歇息时的样子,依然美丽。
我也闭上眼睛脑神经却莫名的兴奋难抑,外面的世界被抹上一层漆黑,脑子里却满是蝴蝶飞舞的影像。
“蝴蝶飞舞的影子,蝶影。”我忽然大叫起来。
这一叫声不亚于“九二一”深夜给台湾同胞带来的那场震动,结果当然是成了全民公敌,指责的唾液都可以让我洗好几把脸了。只有蝶影在若无其事的扎头发,然后眼睛又缓缓地闭上,好像翻车了也不关她的事。
指导老师说:“要到现场了也用不着那么亢奋啊!”
已经加练了好几个晚上了,还不趁现在休息一下,调整精神面貌。人家项羽四面楚歌还依旧是个英雄,我现在的处境顶多是只过街的老鼠。悲哉,哀哉!
上台的时候我忘词了,当然这是我意料中的事。因为这二十天我都只记得这首歌的歌名。
但是让我意外的是竟然所有的男生都忘词了,以至中间有一段变成了女声独唱,但是更意外的是我们还获得了第六名。
我一直怀疑是不是蝶影站在第一排中央偏右的缘故,因为那里的评委都不约而同的流汗,但我觉得流的应该是口水。
演出结束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我终于见识到了什么叫“曲终人散”,但从散场的态度来看,叫“树倒猕猴散”会更确切一些。
“很高兴认识你,张雨怀。”蝶影突然站在我的前面这样说。
“我……”原来兴奋也会导致口吃的。
就在我好不容易要说出话的时候,指导老师又要总结陈词了。从指导老师那种大卸八块的悲愤中,我们真害怕晚上得跑路回家了。还好有那些巾帼英雄的求情,我们才幸免于难。
当我回过神的时候,蝴蝶已经消失在苍茫的夜幕中了,但在我的脑子里依然清晰可见。
“蝴蝶,蝶影。”
我敢肯定,如果有前世今生,如果有万物轮回的话,那么她的前身一定是只蝴蝶,一只翩翩飞舞的蝴蝶。我不是一个很喜欢动物的人,但蝴蝶是我第一个喜欢的动物。如果是因为一个人的名字而喜欢一种动物,那我一定会被人说成是白痴。可我总觉得世界上有太多的际遇本是没有所谓的原因更不存在因果,或者只是很单纯的关联,诸如,天下雨地就湿,饿了吃东西就会饱。
如果有人问我,活着是为了什么。我会告诉他,活着是为了不想死。或许你会骂我白烂,但现实就是有些事情的牵连近乎弱智,而简单就是一种快乐。
二、小毕
新学期开始了,已经被打乱的生活规律又要重新规范,我还是宿命般的被留在本来的学校。一些共同生活了四年的同事们,不管称心如意的还是无可奈何的,都有了一定的归宿。
工作总要继续,因为人总要继续生活着。
开学的前一天晚上和几个同事,应该说和前同事在闲聊着或者应该说是在回忆着。我不是一个很喜欢回忆的人,但却喜欢听人回忆。这就好像怕鬼的人,总喜欢听鬼故事一样,当然有时候也会被一些浓厚的不舍所触动。
我总会引用我学生在作文作业上的一句话“是生离,不是死别”来安慰他们。但现实告诉我们有太多所谓的人情在时间洪流的迁移中淹没,失去便是死去。
也许是前天晚上聊得太久、茶喝得太多的缘故,也许是回忆的厚重感不断的撞击每条神经而无法安睡的缘故。
失眠了。
整个大脑像是饥荒蔓延的埃塞俄比亚,没有一丝生气。只有轰轰作响的耳鸣,像是难民们无助而绝望的哀号。我机械的开着车,还好有点意识警戒自己不能太快。突然一辆女式车从我身边掠过,两辆车的距离堪比《大话西游》里朱茵拿刀刺向周星驰那0.01毫米。周星驰用“爱一万年”来化解那0.01毫米的危机,我则下意识的一个左拐来拉长那0.01毫米的距离。我想这就是电影的优雅和生活的庸俗的差别。
长头发。停车。取下安全帽。转头。说话。
“对不起,我赶时间。”
“是你。”“是你。”我们同时说道。
虽然我大脑处于极度劳累的状态,但蝴蝶飞舞的影像依然清晰,头发依然扎着那一个蝴蝶结,我们对视几秒。
当然这不是高手决斗前的对峙。因为我们明眸如水而不是目露凶光。
“刚才对不起,吓着你了。”
“没关系,终于看到你了。”
“终于,你等我很久了吗?”
没想到昏沉的大脑也可以笨拙到藏不住秘密,这次“先斩后奏”的说话着实让我吓了一跳,唯一能避免尴尬的只有一个,岔开话题。
“对了,你在哪所学校呢?”
“一所小学校。”她说。
“多小。”
“反正很小。”
说完,她取下蝴蝶结把头发重新扎了一遍,突然发觉她那张脸有点倦意,所以昨晚的她也应该失眠。
“失眠了吗?”我问。
她的手刚好放在后脑勺,头微低,眼睛恰好看到我的车轮。这是扎头发正常的动作,但突然停止就不正常了。如果是活在古代,我会以为被人点了穴位。
“脖子抽筋吗?”我又问。
她扑哧一笑,仰起了头正视着我。我突然感到一阵晕眩,在我还在界定我的晕眩是她的美丽造成的,还是我失眠引起的身虚造成的。
她突然说道:“要不要把我的三围也告诉你。”
我又一次感到尴尬,嘴上说:“你真会开玩笑。”
心里却想,不要才怪,我巴不得你说了。
“对了,刚才你为什么骑这么快。”
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终于问一个正题了。这仿佛一个人气喘吁吁地从一楼跑楼梯到十一楼,才发觉应该坐电梯上来的。
“赶时间啊。”
“那你现在不赶了吗?”
“当然赶。”
“哇……完了。”
孙蝶影一声惨叫,把其他路人都引到我身边来,若不是蝶影及时解围,我差点被误为色狼而横尸街头。
在简单的一声道别后,她迅速消失在我的视线里,而此时,我的眼帘里又出现另一个人。
如果不是他如鬼魅般地出现让我猝不及防,我一定会闭上眼睛。因为看到他的样子的人除非有十分深厚的功力,不然晚上必做噩梦。
“是不是想说路上小心。”
“是。”
“是不是想说上班重要生命更重要。”
“是。”
“是不是想说宁愿迟到也不能开快车。”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