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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好好先生传

好好先生姓甚名谁无人知晓。他和胡适介绍过的“差不多”先生是近亲,也没有籍贯,没有固定职业。他每日用两条肥硕的短腿拖着浑圆的身体游走在我们人群中,从乡野到城市,从显达到平民无处不往,凡事只要灌入好好先生耳中,总要出于好心亲自前来,多说上那么几句,多跑上那么几趟,在是是非非里穿梭。

一日,好好先生听说有人作奸犯科蹲了天牢,便跑到人家家里说:“我兄弟干了那么点子事算个啥呀,还有人比他更厉害呢。杀人放火的,没被抓住,也没见他们怎么样嘛,我兄弟比起那些人算什么呀,小巫见大巫嘛。真是的,至于抓人坐牢吗?”人家听了他的话,有的说先生是个好心人,要不是您这样指点,自己人受了苦还说应该呢。也有人说,犯罪受罚咎由自取,活该。你就别在这里说这些个没用的了。好好先生不高兴了:“我不是为你们好吗?好心当成驴肝肺。”

再一日,好好先生从报纸上看到有人写文章批评乱摊派乱收费,就找到作者说:“你咋这么傻呢?又不是收你一个人的钱,天塌下来不是还有大个儿顶着吗?你这么一反映,还不是自找小鞋穿。听我好心相劝,以后别再干这种傻事了。”反映事情的人偏又迂腐得很,瞧着好好先生那两只浑浊的小眼睛不解地问:“你不说我不说,那还有公理吗?”好好先生又生气了:“你呀,真是不明事理,不懂世故。我是为你好才来给你提个醒。”因为人情味儿足,好好先生很有人缘,就是在家里也是很有权威的。有一次孩子从外边捡回了一支笔向他作了报告。他把孩子揽了过来,夹在两条肥腿之间,作起了现场指导:“你要交给老师,弄不好会被认为是你偷来的,那多冤枉啊。还不如先放起来,过段时间拿出来自个儿用,老师同学不会说你是贼,你也落下一支笔,这多好呀。”孩子看着父亲脸上泛出的认真神情,乖乖遵命留下了那支笔。

但后来还是在孩子上他吃了大亏。那一天他听到有人喊:“有人落水啦。”他自言自语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还是踱着方步到现场看热闹。落水者被救了上来,他对救人的人说:“你也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那么多人都不下去,你逞什么能?这是上来了,要是上不来呢?不是白搭了条命?”那人愣了会儿神:“人命关天,你说的这是人话吗?”说话间,又听有人喊“:水里还有一个!”救人者转身又要往水里跳,好好先生勇敢地拦住了他:“刚才不给你说了吗?下去弄不好会死的。这么多人轮也轮到别人去了。”那人犹豫了一会儿,到底没听好好先生的话,还是扑下了水。等抱上来一看,好好先生就瘫成了堆。

孩子死了。好好先生难过了好些日子。后来他竟也不难过了:“这并不全是坏事,活着多受罪呀,夏天太阳晒,冬天冷气逼,衣食住行哪一样容易呀?这么一去,一了百了,省去了多少烦恼。”好好先生的心情竟也一天天恢复了往日的舒泰。

好好先生长命百岁。弥留之际他那一辈子不曾起皱的脸上满是哲理:“做人啊,一是不能强出风头。二是别人倒霉了,先不管他对错是非,你去关心一下,强于平常没事常请安,这里的奥妙深得很呢。”说罢,便意味深长地咽了气。

好好先生一死,魂魄四散附于众身,于是我们人群中又有了若干好好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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