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提起过去,再比比现在,周则想的就多了:“谁说不是,要治滩,先治山,前几年咱们在山上植树造林,有人说什么‘千年松,万年柏,不如老汉歇一歇’,搞社会主义建设怎么能歇一歇?要不是前几年的治山,如今哪里能治滩啊!”“是啊!过去山上光秃秃,现在山上绿油油。远山松柏山,近山花果山——成绩是有了些。但是,还有荒山秃岭,从根本上控制水土流失,还得下功夫!”顺达认真地说。
南河滩顺水大坝一米又一米地延伸着,工程进度很快。像以前一样王周则开完石头,就来抬石头。有一天,李顺达看见王周则抬石头,他右手扶住抬扛,左手按在胃口上,脸色苍白。李顺达立即接过了周则的抬杠,吩咐说:“你有病,现在到医院战士给西沟送来老三篇去看病,然后回家休息。”望着李顺达那副不容申辩的神气,周则无可奈何地把抬杠交给了顺达。但是,他没有往公社医院走,不知在什么地方喝了一碗水,又回到了石头工地。
社员们都发现,王周则消瘦得厉害,脸上没有血色。李顺达为这事着急,他向周则家里人了解,才知道王周则胃痛得吃不下饭,他经常饿着肚子去上工。顺达向周则的女人安顿,让周则在家养病,不要去上工。
王周则的病情严重了,他走着站着都出虚汗。李顺达将王周则送到平顺县医院治疗,经过检查,确诊是胃癌晚期,已经来不及治疗。医生吩咐不要告诉他本人,免得他精神上有负担。为了减轻周则的痛苦,延长他的生命,医生让他吃药打针,王周则拒绝了。
他对医生说:“同志,不要给我开药方了。咱们国家还不富裕,药品宝贵,留给急需用药的病人。”医生感动地说:“你不吃药太痛苦了。”王周则说:“这已不是一两天的病了,痛苦是痛苦,我能忍得住。”他要求回家。
回了家,他又到了工地去。人们见王周则拄上拐杖,一步一步地朝工地走,都忍不住背过脸去抹眼泪。家里人难过得没法子,只好把他的病情如实地告诉了他。
王周则不但不紧张,反而更加坚定地去上工。李顺达此时心如刀绞,他跟在周则身边,想为他分担些痛苦,却又无计可施,周则对李顺达说:“你别为我担心,我自己清楚。病在我身上,我能不知道?
我虽然吃不上现在种的粮食了,石头还要开,多造出河滩地,就能多打粮留给你们吃,也支援了国家建设!”李顺达佯装擦汗,将箍头毛巾捂住满脸的泪水。
由于病情的发展,王周则不得不躺倒在炕上了。外面“文化大革命”的形势还在发展,李顺达参加了晋东南地区革命委员会三结合领导班子,在外边开会的时间又多了。每当顺达回到西沟,就立即去看望王周则,给他送去饼干和红糖,这都是山里人公认的最佳营养品。
王周则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他那双眼睛却是又大又明亮。好些日子不见顺达,一见到老朋友,他心里真是高兴!他招了招手,用微弱的声音说:“你不要给我送吃的,我什么东西也吃不下。”听了周则的话,顺达心里十分痛苦。周则像是看出了顺达的情绪,立即用欢喜的声调说:“来,顺达,坐到我跟前,你给我讲讲外面的事情。”周则说着话,他的眼睛里流露出留恋生命的光亮。
顺达把自己知道的情况告诉了这位好兄弟,他介绍外面的新闻和趣事,为的是让周则高兴。令人不愉快的消息他不说,免得周则操心。王周则认真听着,脸上泛起了笑容。
王周则再也不能起来了,他要求家里人把他从炕上扶起来,扶到窗口边,他要从窗口看一看对面山上的松树林,那是他和顺达以及西沟的民众,亲手播下的松子长成的树林,长得多么好啊!
“躺下吧,爹,看你支撑不住了。”他的孩子扶着他,心里难过地说。
“不,你让我多瞧瞧。孩子,咱西沟还有很多石头山,还要继续种树。你从学校毕业以后,就回到村里来,咱们西沟建设山区任务艰巨哩,你记住我的话了吗?”“我记住了,爹。中学毕业以后我就回来,和你一起建设山区。
我以后再也不离开你。”孩子哽咽地说。
周则费劲地说:“爹想和你一起建设山区,但是,不行了。爹离开你以后,你要跟上顺达叔好好干革命!”李顺达听说周则的病情危急,立即赶到周则的家里。王周则从被窝里伸出那双长满老茧又被铁锤砸得伤痕累累、瘦骨嶙峋的手,抓住李顺达的手说:“老兄弟,眼看我是不能和你们一块完成咱们的任务了,我结记河滩地没有垫完,要继续努力啊……”他的声音越来越弱……他用手颤抖地指着窗外的干河滩说:
“河滩的坝是建设山区的大工程,还要用石头,最后一截,一定要垒牢靠,才能管住洪水。保证滩地长出好庄稼……”他再也说不出声来了,只是费劲地打着手势。让人们帮助他侧过身子,他要在生命的最后一瞬间,看一看西沟的松树林。周则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嘴唇在颤动着,慢慢躺下,闭住了眼睛,永远不再睁开。
王周则离开了他的战斗岗位。李顺达回到工地,消息传到了南河滩工地,有的社员们在石坝上大哭起来。秦周则这个铁铮铮的汉子,脸上挂满了纵横的泪水。工地一片哭泣声。
李顺达呜呜地哭了,周则的家人呼喊着亲人哭了,声音很响。顺达走进周则家为自己的好兄弟穿戴好衣服鞋帽,又紧紧握住他不再动弹的手。
王周则垒过的大坝,在泪水喷洒中不断地延长、加高……
抗旱保苗
1969年,党的第九次全国代表大会召开。
李顺达出席了党的第九次全国代表大会,在会上,当选为中央委员,消息传到西沟,人们奔走相告。
“咱们的老李当上中央委员了!”“顺达当上中央委员,他还回咱西沟吗?”“是啊,中央委员,这可了不得,他还回来吗?”欣喜之余,西沟的庄稼人多了这桩心事。
李顺达这时离开了首都北京,到了太原,正从太原返回西沟。他坐在汽车上,思想已经回到了西沟:小花背的松树长得太稠,得间一间,大的能做椽子,小的也能做一些小农具。老西沟里的北沟坡,播了几次松子,没有出苗,还得播种,光秃秃的石头山不长树,不算话。
李顺达想着心事,忽然,他发现公路旁的几棵小杨树被什么东西碰倒了四五棵,李顺达马上要求司机同志停车。这是平顺县的一辆汽车,到太原送客人,李顺达顺便坐上回西沟。现在连长治还不到,李顺达怎么就要下车?司机同志想问一问他要不要等等他,可是著名数学家华罗庚到西沟讲﹃优选法﹄李顺达早已跳下车,往公路边走去。司机同志好奇,便瞧着顺达要干什么。只见李顺达同志走到那一棵倒了的小杨树跟前,把树苗扶了起来,在树旁培上土。顺达抬头看着汽车还停在路上,就大声向司机招呼:“你开上车回吧,我要把这几棵树都扶起来,等等有顺便的车就坐上回去,没有车我就走回去,不管在哪里住一黑夜。”司机听了顺达的话,心里很受感动。这公路边的树不知道该是谁负责哩,老李见了就要管!司机干脆熄了火,从驾驶室里走出来,走到李顺达旁边,挽起袖子就和老李一起干起来。
顺达问他:“你是专意等我吧?你不用等,别耽误了你的时间,我一个人用不了多大工夫就能把这些树苗扶起来。”司机没有说话,他的确想趁天黑前赶回平顺,可是他觉得应该和老李一起来护理这些树苗。顺达看到他做得挺认真,心里很高兴。
“种活一棵树不容易,种下去就得让它活!”李顺达一边培土一边说:“你是开车的可得操心点,不要叫汽车碰坏路边的树。咱们都有责任绿化祖国,不管是谁家种的树,咱们都有责任管好。”司机同志不停地点头。
顺达和司机扶完树苗上车,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公路上有个老大娘,背着个大包袱,手里还牵着个小女孩,看样子是走远路的人,李顺达又要求司机同志停车。
司机同志问:“什么事?”“你看,”李顺达指着前面一位老大娘说:“这老大娘上了年纪,带了个小孩,还背着个大包袱,问问她到哪儿去,能不能捎她一截路。”司机同志尊重李顺达的意见。李顺达下了车,他向老大娘了解了一下,原来她到长治去看孩子,孩子在淮海工厂当工人。昨天有人捎话,老伴在家生病住医院了,老大娘心里惦记得慌,等不得坐公共汽车,带着孙女立即返回,已步行了六十多里路。李顺达征求了司机同志的意见后,就帮老大娘把包袱放进了车里,又把小姑娘抱上车。
然后扶着老大娘上了车。
老大娘感激地说:“如今好人真多,你这位同志更是好得没法说!”她仔细打量了李顺达,见他头上箍着旧毛巾,穿的是粗布衣服,就说:“同志你是咱庄稼人吧?”李顺达哈哈地笑了:“种了一辈子的庄稼,可不就是庄稼人!”“怪不得对咱庄稼人亲热着哩!”李顺达回到西沟,天已经全黑了。队干部和社员都来到顺达的院子里看他,他当了中央委员,还是那老样子,头上箍的旧毛巾,身上穿着还是那褪了色的旧衣服,社员们想从他身上看出点什么变化,可是实在看不出来。
“爹,你给我买的红皮球呢?你是答应过我的!”顺达七岁的儿子建平抱着他的双腿。“哎呀,可把你的事给忘了!”顺达抱歉地说。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二元的人民币:“你看钱在这里还没动。”“你就是记不得买东西,人家的爹上平顺县还买几颗冰糖蛋。
我可认得你这两张钱,老是装着!老不花!”儿子鼓起了小嘴。
“爹像你这么大,成天饿着肚子,哪见过冰糖蛋、皮球?到如今也没学会花钱,想不起买东西的事。不过,下次给你写到本本上,一定给你买个红皮球!”顺达抬头看见秋娥、福娥和苏娥一边搓玉米,一边听自己说话。便对儿子说:“你要多向几个姐姐学习,要勤快,多咱也不能空着手。”建平听爹这么说着,跑到姐姐们身边一同参加搓玉米的工作。顺达看见孩子们都这么热爱劳动非常欣慰。“你们多咱也不能空着手!”建平学着爹的口气说,几个姐姐齐声说道:
“放下个笤帚,拿起个耙子。”说完哈哈笑起来。这是顺达常教育孩子们的话。顺达见孩子们都记住了自己的话,又都这么顽皮地复述着,便又说道:“树不砍不成才,人不受挫成不了气候。你们要趁年轻多劳动……”顺达说着,看见申纪兰来了,就对她说:“纪兰,麻烦你去通知党员开会,我给同志们传达开会的情况。”“你不歇歇?”纪兰问他。
“坐车回来的,坐车就是歇么,已经歇好了,今晚开党员会,明晚开社员会,贯彻九大精神,就是鼓起更大的干劲。四平八稳地往前走不行,咱们得放开步子往前跑。春播扫尾工作要紧,保证苗全苗旺,然后抓肥抓水,一刻也不能放松,要用实际行动落实九大精神。”党员会、社员会开过后,“团结起来,争取更大的胜利”的口号把大家的心拧到一起。大队成立了党的总支委员会,顺达担任了总支书记,纪兰、俊虎担任了副书记,小字辈的秦周则、张明朝、胡买松都参加了大队领导班子。老中青年干部们紧密团结,把农业学大寨的运动搞得轰轰烈烈、扎扎实实。
1969年的秋收季节来临了,这是历史上少有的好年景啊!李顺达从长治开会回来,一头钻进了庄稼地。他割谷子,那镰刀飞快地闪动,头不抬,腰不直。歇晌了,他却顾不得休息。
有一天,李顺达在地里刨萝卜,萝卜长得又粗又长,李顺达越刨劲头越大。有一群到西沟来参观的青年学生,在地里找到了李顺达。
李顺达一边刨一边和年轻人说话。有个青年学生向李顺达提出了一个问题:“李顺达同志,你当了中央委员,还要自己动手刨萝卜么?”李顺达抬起了头,左手还捏着一个带泥的萝卜,右手搓着那上面的泥。他打量着这群年轻人,微微一笑,然后说:“我是个农民,我不刨萝卜,我干什么?”他停顿了一下,说:“由于革命的需要,有时候,一个人的职务、地位也许要改变,但是我多会儿也还是农民,这个不会变!”秋收是夺粮的最后一仗,在李顺达的带领下,西沟的干部、社员日夜滚战在地里,各生产队的场地上,堆满了棒槌似的玉茭,金黄色的谷子。粮食亩产量由1964年以来的六百多斤,增到八百一十二社员田间学习斤。那时把提高产量叫跨长江,所以西沟跨过了长江。
1970年,整个三伏天没下雨,一场卡脖子大旱,严重威胁着西沟。李顺达领着大队干部和全体社员展开了夺水战斗。把井水、池水、旱井水、人粪尿全部担到了地里。但是,旱情仍在发展,水库的水有限啊!
李顺达领着申纪兰、张俊虎,一齐登上了水库大坝,他们打量了担水的人,有一多半是外村的。水库的水已经不多了,李顺达对着申纪兰、张俊虎果断地说:“咱们开个小会,马上做出决定,把水库的水全部让给外村的同志担,西沟大队的社员另外找水源。”“我同意顺达哥的意见。”申纪兰回答得很干脆。
“对,西沟大队应该把困难留给自己,我完全同意老李的意见。”张俊虎毫不含糊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