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玉芝转向众人说:“共产党看得起咱们妇女,说妇女是半边天。咱们要又响雷又下雨,不能叫这半边天塌下来,给共产党丢人。
桂兰已经给我讲了,她要割谷子,还要担谷子。”这时,有懂行的妇女像刚从梦中醒来:村里没有几个能担谷子的男人了。那地里的谷子要靠她们一担一担地往场上担。于是惊异地说:“担谷子可不比担水,不管路多远,都不能歇一下,得一口气走到底。妇女中用吗?”也有不大懂行的妇女马上反驳:“就算不中用,也能像担水一样,担不动了放在路上歇一歇,谁也不会用鞭子抽赶你。”有人立即回答:“担谷子不能歇,谷穗拖到地上,要受损失!”磨镰霍霍的李顺达听着她们的议论不由得笑了。
热情积极、白净秀气的宋仁巧说:“说咱们妇女不中用的,全是老脑筋!咱们不能说自己不中用。男人参战走了,妇女理所当然要勇敢地担起生产的担子。”不等宋仁巧说完,妇女们就连说带笑地反对。不懂行的反对说:
“中用,中用。光说中用能行呀?人家桂兰有好力气,一口气能把一担谷子担到场上。”懂行的也反对说:“勉强割点谷子凑合,无非是茬子留高了,有时连根拔起来了,总不至于举起镰刀割在自己的脚脖子上。”宋仁巧受李顺达影响极深,就是实心眼为大伙办事。看出大家没有怨言,心里格外高兴,她笑着说:“你们没有听明白我的话。我是说:咱妇女不比男人短胳臂缺腿,为什么光能当个做饭的?俺就不服这口气!今年收秋,叫那老脑筋好好瞧瞧!我建议,能跑动的都上地,割不了谷子就挽谷垅里间作的小豆。担谷子有讲究,自愿报名,桂兰第一,我第二个报名。我就不信妇女就是天生的只会坐在场上切谷穗!”有的人报名担谷子,有的人问担谷子有什么诀窍,宋仁巧又说:
“谷穗沉甸甸的不能朝上,那会折断谷脖子散落一路,也不能横着,谷穗压谷穗摆动,会磨落不少谷粒儿,只能谷穗朝下,一路不歇。”李顺达听着大家的讨论,边磨镰刀,边琢磨下一步的行动。这时又有不少参战民兵家属进来了,闲谈变成了交流经验会,顺达抬起头说道:“大伙都在这里,就来商量一下。我的意思是,参战的民兵到了前方,咱们先给他们收秋。你们看怎么样?”宋仁巧立即回答:
“对,就这么办!”然后,对着顺达的耳边嘀咕:“俺娃的爹虽说参战走了,俺家的庄稼靠后收,先紧人家。”“有什么好意见大声说!别嘀咕。”有的妇女笑着大声嚷。
宋仁巧看了看是谁说这话,然后向她举了举手里的镰刀:“给你家先割!”“你把我当自私鬼?先割你家的!”这个妇女毫不示弱。
俗话说,三个妇女一台戏,妇女们在一起总是这样热热闹闹,说说笑笑把事就办了。
李顺达站起来,把手一摆:“别嚷嚷,谁家的也要割。咱这山沟里,天气说变就变,趁着好晴天,抓紧时间抢收,家家都做准备。从王周则家的地开始。挨住割,一边割,一边切穗,一边碾场。一家完了再一家。你们看,行不行?”妇女们互相瞧着,没有发表更多的意见,就跟上顺达向地里走去。
开镰了,顺达领着妇女给王周则家割谷子。过去,男人割谷子,李顺达带领妇女和老弱队伍,完成秋收任务妇女们只是在场里切谷穗。今天,妇女们拿起了镰刀,有的人心里有些胆怯。说:“顺达,我们没割过,不会割住手吧?”“你们瞧着我,右手抓住镰刀,左手抓谷脖子,把能探上的谷穗拢到一起,一把一把地割。镰刀背擦着地,右手使劲往上一提。”李顺达在地头示范地说着割了一把,看来并不十分复杂。
宋仁巧割过谷子,她也说笑话补充:“眼睛注意看着点,心里想着你是在割谷子,别把镰刀割在腿杆上就行。”立即有妇女回嘴说:“割谷子还忙不过来,谁有工夫去割腿?”“你这好师傅!尽说些少油没盐的话。叫你自己割两个手指头,当胡萝卜填锅!”又是一阵哄笑声,妇女们在一起干活,最会自寻乐趣。她们打舌战图热闹是惯例,轻活重活全干得愉快轻松。可是,李顺达一说话,她们就自动闭嘴了。
“来,大家都站成一排排,一人四垅谷子,顺住垄儿往前割。”顺达给大家割了几把,又吩咐镰刀背挨地皮谷茬才不会留高,手腕上怎样用劲,不然会带起谷根。妇女点头应诺,都弯下腰割起来,不一会儿都学会了。顺达检查了一下,没发现差错,又到另一块地里指导别的妇女。
“镰刀背要挨住地皮,谷茬高了浪费饲草哩!”妇女们相互提示,一次次重复这个一听就懂的技术与道理。庄户人对一寸一分草木,都要安排用场。只听得镰刀嚓嚓地响,谷子一排排一把把铺倒在地上。年轻的姑娘媳妇在吕桂兰和宋仁巧带领下,往场上担谷捆,腿脚不灵活的老大娘坐在谷场里切谷穗,娃娃们跟在割谷子的妇女后边挽小豆蔓。放成一堆一堆的。
顺达知道他娘和宋仁巧为了组织劳力,给大家分派任务,一家一户去动员,妇女会、老人会、娃娃会,开了好几遍。留在家里的男人们自然也不甘落后,有的打场,有的也拿起两头尖尖的扁担担谷子。
他们把全劳力、半劳力、辅助劳力,全部发动起来。割的割、担的担、切的切、打的打,秋收工作安排得顺顺当当。
大家把丰收的谷子倒进粮囤里,又开始打各种豆子,收玉茭,摘老南瓜,刨山药蛋,一样也没有耽误。
到前方参战的王周则,接到了家里捎去的信,说他女人病重,便向上级请了假回家。周则想趁几天假期帮助顺达做些事,也把自己的庄稼收割一下。庄稼人春播夏锄,汗水都洒在庄稼地里。粮食没装进囤子,一怕刮风下雨,二怕山害糟践。出门在外的人,做梦也惦着这些事。
周则回来不进村,先急匆匆地上了山圪梁。山风吹来凉凉的,把赶路冒出的一身汗全吹没了。他的那双眼睛,在一道道山梁上扫视,寻找自家的庄稼地。突然他不禁失声喊了起来:“顺达呀!你真是个好带头人,跟着你放心。”他看到了自家的庄稼地,就像剃头刀剃过一样,净光光的。他远远看见顺达正领着妇女在收玉茭。割的割、掰的掰、担的担,干得正欢。
周则特意看了看顺达家的庄稼地,谷子是割了,其他庄稼都还没有动镰刀。王周则这时站在山圪梁上,一动也不动。他在心里责备自己:女人有病,俺请假回来做甚?会医病吗?他用手狠狠地捣着自己的脑袋,自言自语地说:“真不像话哩,还想趁这几天假期收割庄稼。顺达领着妇女和几个上年纪的男人,是怎么干的?把全村的庄稼快收割完了!顺达呀顺达,俺是和你一起入党的,俺的觉悟比你低一截哩,得好好向你学呀。”周则站在那里想着,猛不防有人在脊背上击了一掌,回头一看,满头大汗的顺达肩上担着玉茭就站在身后。顺达见他有几分吃惊,大声笑着说:“周则,你多会回来的?走,进村去!前方有什么好消息给大家说说。大家天天都念叨着你们哩,咱村参战的民兵都好吧?”周则不动弹。顺达把担子放下,重复问相同的话,亲切地说:
“前方情况怎么样?咱们的人消灭了不少日本鬼子吧?”王周则浑身来了劲,他把民兵们参战打日本鬼子的情况汇报了一番。顺达听得眉飞色舞,接着把村里的秋收情况向周则介绍了几句,又说周则家里的事:“你刚离村,你女人的病就重了,不过有仁巧和俺娘照管,给她抓了几副药吃,很快就好了,在地里掰玉茭哩。
走,回去看看。咱互助组的妇女干劲真大,收秋收得又细又快。回到部队给咱村民兵捎个信,叫他们别操心家里的事。”当时,全平顺县都没有邮政局,村里人说的捎信,大多是口信,会写信的人也没有几个。周则家给周则捎的口信,几经转告,晚了很久。顺达也不知道他是请假回来的。
周则听着顺达的话,脸红到了耳根,一时木讷,不知说什么好。
这下轮上李顺达纳闷了:到底怎么回事?常念叨参战民兵,见到周则不是在做梦吧?他眨了眨眼,分明醒着哩。
“走呀,走呀?”顺达推了周则一把,又担起了玉茭担子。
周则几句话说不清自己的心情和跑回来的原委,只是不紧不慢地说:“我不进村了,要上前线去,那里战斗正紧张哩。”“你是回区上有公事,路过来看看?”“我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家里的事,你们比我自己在家料理得还周全。我走了!先不要给俺女人说你在这里见到我,等我从前线回来再说。”周则说罢抬脚就走。
“等一等!”顺达放下担子,过去一把抓住周则的后背衣裳,指着他的脚说:“你看你的鞋成了什么样儿?张开大嘴了,这能跑路打日本鬼子?”说着,李顺达放下玉茭担子,把自己今早才穿上的新鞋脱下递给周则:“咱两人换换。”“那怎么行?”庄稼人穿一对新鞋也不是容易的事,周则不伸手去接。
欢迎参战人员归来“你扭捏什么?又不是新媳妇!”顺达把鞋扔到他跟前。周则只好顺从地脱下了破鞋,推到顺达脚边。他穿上顺达的那双新鞋,也没再抬起头来看看顺达,像头山羊似的,顺着蜿蜒的山路,一阵风似的跑走了。顺达望着周则的背影消失在山后,这才挑起玉茭往回走。望着互助组的庄稼地,他心里不由得一阵高兴,再有几天,庄稼就全部收割完了。这可是历史上没有过的稀罕事啊,精壮劳力大部分都参战上了前线,庄稼按时收割完毕。过去,西沟哪有这么多人一次参战走呢?家家要种地,上级也考虑农忙时节劳力紧张啊!现在可好了,该认真总结一下农民组织起来的经验,抽出更多的男人参战上前线,女人种地闹生产,早点把日本强盗赶出中国去。
李顺达互助组,就这二十八户住在山沟沟山岔岔的农民,用自己出色的成绩说明了组织起来是农民们度过艰难岁月由穷变富的第一步。这种互助精神也是中国人民打败日本侵略者的重要经验。
正是这开天辟地以来的第一,把西沟分散在山庄窝铺沟沟岔岔的农民,引到了一条康庄的光明大道上,不仅仅是粮食多收了,收入增长了;也吃饱了,穿暖了。尤其重要的是,集体主义的思想、中华民族觉醒的意识、热爱祖国的激情,开始在农民头脑里扎下了根。中国重新崛起有了希望和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