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点四十五分,参加天皇宣读诏书录音的三十多名内阁官员和皇室成员进入御音厅,肃立在下厅里。四点五十四分,裕仁由侍从长藤田文德中将护送来御音厅。他上穿白色衬衫,为了显得精神,将衬衫下摆塞进黑色西装裤头里,裤头上结一根板栗色皮带。现在,他怀着极其复杂的心情,迈着沉重的步伐,从他的皇祖皇宗从未走过的右下阶梯去御座台,在那里决定日本的命运。裕仁在御座上坐了片刻,当对面门口上端的圆形时钟响过五声时,他双手捧着诏书站起身来,用悲腔但却清晰的声调宣读投降诏书。当他念完最后一句:“望尔等臣民善体朕意”时,感到一阵昏眩,又坐在御座上休息片刻,才慢慢走下上、下阶梯,由侍从长护送回御文库。
天皇和其他人走后,下村宏、大桥八郎、笕素彦与和田信贤等人,用最小的声音播送裕仁的录音。经试播效果很好。下村宏将两张录音片为一组的两组录音片,小心翼翼地放进两只金属盒子里,交给大桥八郎保管,等待明天中午十二点播送。这时,待从德川良弘前来报告说:“近卫师团叛变了,皇宫已被叛军包围了!驻守皇宫的警察已被解除了武装。”
“叛军肯定会占领广播大楼,录音片由宫内省保管比较稳妥。”大桥大吃一惊之后判断说。
笕素彦说:“既然如此,叛军迟早会搜查录音片,放在宫内省也不稳妥。”
“把御音片交给我吧!”德川良弘说,“幸子宫女的住房里,有只为二公主保藏首饰的保险柜,将御音片藏在那里万无一失。”他接过两盒录音片,绕过御花园,将它交给幸子。
下村、大桥、笕素、和田和四名广播技术员离开御音大厅,走了约二百步,就被叛军押走了。之后,他们被关押在驻皇宫警察的一间营房里。
裕仁宣读诏书录音的消息不胫而走。荒尾气急败坏地对几个同伙说:“一定要想方设法把录音片缴获过来!否则,明天上午十二点御音向全国一广播,我们一切都完了!”
“对!”畑中说,“只要把录音片搞到手,明天上午十二点一过,全国听不到天皇的投降御音,我们再去东部军争取一次,他们肯定会参加我们的起义队伍。”他自告奋勇,“缴获录音片的事由我负责。”他若有所思,“对了,我们必须将《近卫师团紧急战略命令》向全国广播,以争取更多的支持者。”
“此事由我负责。”古贺说罢,骑着摩托车去广播大楼。广播大楼已被叛军占领。古贺来到二楼播音室,对女广播技术员安木铃子说:“小姐!我是起义军总指挥部的顾问,现在要将有关命令向全国广播。”
铃子早就预料到会发生这种事,在叛军进入广播大楼时,就将广播大楼和电台发送塔之间的线路弄断了。正在这时,喇叭里响起了东部军发出的空袭警报声。铃子说:“上级有规定,戒严期间不允许广播。”
“什么规定?见你的鬼去吧!”古贺咆哮着。
“你们强行要广播,我也没有办法,反正我的责任尽到了。”铃子起身走了。
古贺对着麦克风叫了一阵,除了他自己,谁也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他感觉良好地走出广播大楼,在门口见到陆军大学同班同学,现为驻横滨第三○八师团参谋的佐佐木隆夫,带着三十多名青年军官走过来。他握着佐佐木的手说:“我们起义了你知道吗?你们从横滨来?”
“我们在首相府听说了,还知道你是总指挥部的顾问。”佐佐木说,“我是从横滨来,正要去军务局找你哩!”
“什么事?佐佐木参谋!”古贺问。
“铃木首相和枢密院平沼骐一郎议长是投降派急先锋,我们计划将这两个人干掉,希望得到你的支持。”
“支持,我坚决支持,这两个人应该杀掉!”古贺说,“我从进驻广播大楼的部队中抽调三十名士兵协助你们行动。”
“非常感谢!”佐佐木说。
但是,佐佐木的计划未能实现。铃木正在家里写辞职报告,听卫兵报告有一批军人向他的官邸走来,意识到事情不妙,就由两个卫士保护着从后门溜走了。佐佐木不解恨,就放火烧毁了他的官邸。平沼害怕遭到叛军杀他,躲在涩谷街一位亲戚家里。于是,佐佐木又一把火将平沼的官邸烧毁了。
十四日晚上九点在皇宫。畑中健次已先后审讯了下村、大桥、笕素、和田和四名广播技术员,他们都承认参加录音,至于录音片放在哪里,都说不知道,虽然都被拷打得皮破血流,但始终没有一个人吐露真情。现在,畑中开始审讯侍从德川良弘和户田康英。
“只要你们把存放御音片的地方说出来,起义部队指挥部会大大奖赏你们。”畑中说,“将来起义成功了,让你们一个当宫内大臣,一个当内阁情报局长。”
“我们是普通的侍从,这样的大事怎么会让我们知道。”德川说。“这是绝对保密的,如果我们这些人也知道,还保什么密!”户田附和着说。“你们到底说不说?”畑中从座位急跳起来。“我们不能乱说。”德川说。“谁要你们乱说!”畑中气得脚一跺,“我要你们说真话!”“无真话可说,就只能乱说。”户田说。
畑中左右开弓,把德川和户田都打得鼻孔出血。“你们若顽固不化,我要了你们的命!”他威胁道。“你们可以杀死我们,但你们仍然一无所得。”德川已做了死的打算。“来人!”畑中手向门口一招,“给我狠狠地打!到底是你们的嘴巴硬,还是我们的棍棒硬!”进来四个手持棍棒的士兵,给德川和户田一顿毒打。不一会,两人都口吐鲜血昏厥过去。“给我搜!”畑中向站在门口的五十多个士兵下达命令,“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把御音片搜查出来!除了御文库,其他地方都可以搜查!”
四个小时之后,六个搜查士兵向宫女幸子的住房走去。幸子听到脚步声,点燃蜡烛,迅速把那只保险柜移到床底下,又把一只马桶放在保险柜前面。她明知这样做对天皇不恭,但也顾不得了。
“开门,开门!”士兵们边捶门边喊。“你们要干什么?”幸子又把马桶盖打开。“我们奉命进行搜查!”有个士兵说。“稍等一会,我在小解呢!”幸子干脆伸手在马桶里搅了搅,然后洗洗手开门。
搜查者一走进房间,就闻到一股刺鼻的尿臭气味,只转动脖子将房间望了望,谁也没有俯身去看床底下,一个个皱着眉头,手在鼻子边搧着,赶忙走出门去。
八月十五日早晨六点,裕仁天皇听说近卫师团发生兵变,皇宫被叛军包围,电话线被切断,急得团团转。他批评侍从长藤田久德说:“这样大的事,你怎么不早点向朕禀告?”
“开始,臣以为政变会很快平息,计划向陛下报喜讯。”藤田说,“后来,见陛下已经入睡,又不忍心叫醒陛下。”
“你让所有的近卫军在御花园集合,朕要亲自对他们训话,把朕接受四国联合公告的决定向他们做解释。”裕仁说。
“不行,陛下!臣要对陛下的安全负责。”藤田说,“臣已经设法与东部军司令官田中静一大将取得了联系,叛乱会很快平息下去,一切会转危为安,请陛下放心。”
早晨六点五十分,东部军出动两个师团包围了叛军。七点二十分,田中静一率领一个机枪营和一个手枪营来到皇宫大门口,见一个年轻军官提着手枪站在那里,声色俱厉地问道:“你是什么人?”
“陆军省军务局荒尾意次大佐,是起义指挥部总负责人。”荒尾已乱了方寸,“如果我没有认错,阁下就是东部军司令官。”
“是的,田中静一大将。”田中训斥道,“你们杀害了森刚中将,夺走了近卫师团的印鉴,伪造《近卫师团紧急战略命令》,发动叛乱,简直是无法无天!从现在起,近卫师团由我统帅。你们已被东部军包围了,希望你们悬崖勒马,立即把部队撤回原地,争取天皇陛下的宽大处理。”他说罢,率领两营部队进入皇宫,向御文库走去。
裕仁由藤田陪同,在地下室接见田中。“感谢你,田中君!”他很激动,“朕现在正式任命你兼任近卫师团长。”他面向藤田,“请你快点与铃木君取得联系,转告朕意,阿南君和森刚君都是为帝国捐躯,他们的葬礼要隆重举行。”
一个小时之后,叛军全部撤走。大约又过了一个小时,畑中、上原和椎崎在皇宫前的广场剖腹自杀。与此同时,荒尾、古贺和井田把军务局办公室作为自己的归宿之地。
广播大楼的里里外外,由一团东部军和一营宪兵把守。
从上午十一点开始,电台反复播送天皇将在十二点发表重要广播讲话的通知,与此无关的节目全部取消。
十一点二十分,诏书的录音片由满身伤痕的下村、大桥和五十名宪兵护送到播音室。
全国一切活动都停止,全国男女老少都守候在收音机旁。皇宫也是一样,御文库地下室里摆着一台崭新的收音机,所有的皇室成员,也就是裕仁的叔父、弟弟等亲王,皇后良子和她的父亲、叔父等亲王,时年十二岁的皇太子明仁亲王,以及这范围以外的侍从和宫女,都与裕仁一道静候在那里。
“马上就要播送天皇陛下最重要的广播讲话了,在广播御音之前先奏国歌,请全体听众起立!”播音员和田信贤仿佛在司仪。他虽然被畑中等人打得满身是伤,但精神出奇得好。
奏完国歌《君之代》,全日本腿脚灵便的人,只有一个人坐下去了,他就是裕仁。他低头坐在椅子上,神色显得很不安,身边的皇室成员和侍从有点心慌,担心他支持不住。
这时,和田说:“天皇陛下将向全国发布诏书,我们奉命转播他的御音。”
接着,全国所有的收音机里传来了天皇宣布投降的声音。顿时,除了裕仁,全体听众都无限悲痛地匍匐跪在地上。皇室成员也不例外,与众不同的是他们跪在裕仁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