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比阵阵和风伴着声声轻音乐习习吹来,陈公博办公室里的气氛既欢快又和蔼。
陈公博和林柏生等人看了第二期油印《三方联合剿共战报》,一个个从心底里泛起一股从未有过的喜悦。原来,《战报》上刊有三方反共部队作战三天来的伤亡统计,日军累计伤亡一万八千多人,和平军与重庆方面分别伤亡一千七百多人和一千五百多人。过去,和平军配合日军打仗,每次伤亡人数都成倍地超过日军,少则两倍多则四倍,这一次却恰恰相反,日军的伤亡人数竟是和平军的十倍多,这在和平军的历史上是破天荒第一次,怎不令他们扬眉吐气!
“不论是日军,还是共党或重庆方面,都瞧不起我们的和平军,这回他们可为自己争了口气!”赵尊岳打心眼里高兴。
“是呀!”莫国康马上接腔,“和平军以实际行动为自己赢得了声誉。”
“现在真相不明,和平军是否为自己争了口气,是否为自己赢得了声誉,还很难说。”陈公博一阵高兴过去,想到和平军的战斗力不如日军,又感到不好理解。
“难道《战报》上的统计数字不可靠?”莫国康不解地望着陈公博。
“数字是可靠的。”陈公博说,“问题在于日军为什么伤亡这么大?和平军为什么伤亡这么小?原因在哪里?”他起身踱了几步又坐下,“重庆方面只伤亡一千五百多人好理解,因为他们不受泽田茂将军的统一指挥,还是我说过的那句话,打不赢就跑!可是,和平军为什么也只伤一千七百多人?我总感到是个谜。”
“是否可以从天时地利人和来理解。”林柏生沉思着说,“新四军打仗喜欢恶劣天气,越是天气恶劣,他们打得越起劲。近一向,安徽和江苏都是晴朗天气,有利于和平军而不利于新四军。这是天时。至于地利,一定是和平军占据着有利于作战的地形地势。说到人和,可以这样理解,和平军经过整训之后,不仅战斗力增强了,而且官兵们精诚团结,打起仗来上上下下同心同德。”
陈公博认为林柏生所说理由不够充分,但也无心讨论,只好说:“但愿如此。”
可是,对于日军的严重伤亡,仿佛没有那回事似的,四个人谁也没有提及它。时局不同了,他们的感情也不一样了。
接着,莫国康遵照陈公博的吩咐,将四份委任状递给林柏生,分别任命他为安徽省长,安徽省党部主任,安徽省保安司令,蚌埠绥靖主任。林柏生在安徽,可谓一统天下。赵尊岳得到的委任状只有一份,但将他的名字与中央宣传部长连在一起,也就心满意足了。不论是林柏生还是赵尊岳,眼睛的瞳仁都射出奇异的光芒。这种光芒,只有老鹰用利爪撕裂一只落在它爪子下的小鸡时才会有。
浮现在陈公博脸上则是至高无上的喜悦。他眼见“陈公博”三个行书字直条印章,伴着行政院长、中国国民党中央委员会主席、中央军委委员长等至高无上的头衔,黄金般地落在被委任者手中,势必成为珍贵的历史文物,这种喜悦心情实在难以形容。
莫国康也有自己的一份欣慰。林柏生和赵尊岳的名字及其所任职务是她填写的,而且是一手苍劲有力,多次受人夸赞的颜体字。她的笔迹同样会成为珍贵的历史文物。她虽然没有陈公博那样的权威,但委任状存根上的“填发人”一栏里留着她的大名,这也是一种慰藉。
房间里的欢快而和蔼的气氛更加浓厚了。
陈公博望着林柏生,深情地说:“林先生过去办报、办广播、任宣传部长,总归一句是管文,现在去安徽,党政军财文样样都要管,这是个从多方面增长才干,使自己锻炼成全才政治家的好机会。这一点,汪先生让我去上海任职四年,使我深有体会。要不是有这么一点基础,汪先生生前担任的一切职务落在我肩上,那真会叫我一筹莫展,寸步难行呢!”
“衷心感谢陈主席对石泉的器重和勉励!”林柏生浑身热血沸腾起来,是不是陈公博在暗示,将来他死了所任一切职务将由他林柏生继任?他在陈公博那健壮的身躯上扫了一眼,又有几分失望,那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
“安徽是个好地方,林先生可以去那里大显身手。”陈公博嘱咐说,“但有一点必须警钟长鸣,对于皖北地区的新四军,可不能心慈手软,更不可掉以轻心!陈耀祖先生在广东的悲剧,可是个血的教训啊!”
“陈主席的话真是春风风人,对主席的谆谆教诲,石泉我铭刻在心。”林柏生说,“工作中我多向陈主席请示报告,也盼望主席多去安徽巡视,多给予我以指点。”
“我争取多去。”陈公博把脸转向赵尊岳,“今天是一月十七日,再过三天,林先生就要去安徽省会蚌埠就任新职,宣传部长的重任就落在赵先生肩上了。赵先生多才多艺,能写能说,任宣传部长是因人制宜。林先生任宣传部长也是高手,在这方面他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希望二位好好交谈交谈,取长补短,集思广益,把我们的宣传工作搞得更好。”
“我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赵尊岳说,“今后我一定多向陈主席请示报告,多向林先生这样的良师益友求教,争取不辜负主席对我的殷切期望。林先生已答应我了,他准备在百忙中抽出明天一天时间,向我介绍经验。”
“赵先生担任过《申报》董事长兼采访部长,近几年在出任铁道部次长的同时,又利用业余时间写了五十余篇宣传中日和平的文章。诚如陈主席刚才所说,由赵先生出任宣传部长是因人制宜。”林柏生说,“我与赵先生交谈,一是向赵先生打移交,二是请赵先生指出我过去工作上的不足之处。”
“哪里哪里,林先生过于谦虚了。”赵尊岳说。
陈公博嘴巴张了张正想说什么,侍卫长宋建勋前来报告说:“冈村总司令和今井副总参谋长来了,说有要事见陈主席。他们在会客室等待与陈主席见面。”
“知道了。”宋建勋得到陈公博的答复转身走了。
顿时,房间里欢快而和蔼的气氛,变得凝重而不协调了。
“他们怎么事先不打个电话过来?”林柏生感到茫然。
“过去,冈村总司令总是事先约定时间才来,这回是不是有什么紧急要事?”莫国康说。
“再紧急,也不至于连打个电话的时间也没有呀!”陈公博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是不是为了三方联合剿共的事?抑或我们参战的和平军出了什么问题?”他当机立断,“请三位与我一道接见他们,看他们干什么来着?”
“我们留在这里不大方便吧!”赵尊岳有顾虑。
“没什么不方便的!”陈公博说,“尽管他们有很高的军衔和军阶,但都是由日本陆军省任命的官员,而林先生和赵先生是中央任命的省长和部长,莫秘书是我的助手,也是副部长级呢,”他向莫国康挥挥手,“请莫先生去请他们上楼来!”
“还是主席亲自去请他们为好。”莫国康有点犹豫。
“他们既然不请自到,我何必!”陈公博有几分不悦。
莫国康下楼去了,林柏生和赵尊岳都心往下一沉。
直到冈村宁次和今井武夫随莫国康跨进主席办公室,陈公博、林柏生、赵尊岳才起身相迎。
“陈代主席在开会?”冈村边说边与陈公博等人一一握手。从脸色看,他也有几分不悦。
“是的。我们正在研究如何从新的角度宣传大东亚战争必胜问题。”陈公博说,“如果总司令事先打电话来,这会就会改在下午召开。既然总司令和副总参谋长来了,我们只好长会短开,想匆匆总结一下就散会,故没有下楼去迎接二位,敬希原谅。”
“会开完了吗?”今井问。
“暂时搁下来。”陈公博说,“总司令和副总参谋长有何见教,让他们都听听,对今后宣传工作有好处。”
“也好。”冈村从莫国康手里接过茶没有喝,将茶杯放在面前的茶几上。他接着说:“第二期《三方联合剿共战报》,陈代主席和在座诸位中国朋友一定看过了。从十一日到十三日的短短三天中,参战皇军伤亡一万八千五百六十五人!伤亡如此惨重,我们总司令部和总参谋部都感到不好向小矶首相交待!由于我们非常不安和烦躁,顾不得给陈代主席打电话,就冒冒失失赶来了。”今天清早六点,冈村见情况已越来越糟糕,只好对泽田茂下令突围和撤退。“突围中,肯定还有伤亡。”他越说越难过。
本来也是,三方出动十八万兵力,进攻总共只有六万兵力的三处根据地,而伤亡这么惨重,的确交不了差!
今井武夫说:“总司令和我来,是想追查一下原因。这回,皇军为什么会伤亡一万八千多人,而和平军为什么只伤亡一千七百多人?重庆方面的伤亡更小,只一千五百多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陈公博心想,你们追查失败的原因,怎么追查到我这里来了?他抑制着自己的情绪,微笑着说:“这场战争是泽田茂将军统一指挥的,总司令和副总参谋长找他汇报汇报,一切都会了如指掌。”
“我来这里之前十分钟,已在电话中命令泽田君停职反省了,他自然会把问题说清楚。”冈村说,“我们之所以来这里,是要求陈代主席认真清查隐藏在你身边的内奸!”
“我身边隐藏有内奸?”陈公博一惊,“这话居然从冈村总司令嘴里说出来,实在令人感到意外,令人感到不可思议!”
受过高等教育,身居高位,进入耳顺之年的大将军如此信口开河的确令人费解。但人的逻辑思维一旦走入极端或死胡同,什么话也都说得出来,什么事也都干得出来。冈村的一切推理都服从于如何向小矶国昭交待,其他一切他可以一概不顾。
冈村的话来得这么突然和意外,林柏生、赵尊岳和莫国康也都大吃一惊。
“总司令说陈主席身边隐藏有内奸,有什么依据?”林柏生质问道。
“皇军的伤亡人数是和平军的十倍多,这是为什么?”今井说,“你们能解释清楚吗?”他取下近视眼镜,放在嘴边呵了口气,擦了擦上面的灰尘又戴上。
“陈主席刚才不是说了,你们可以找泽田将军说清楚。”赵尊岳很生气。
“泽田君应该说清楚,你们也应该说清楚。”冈村很蛮横。
“我们四个人中谁也不是三方联合剿共的直接指挥者,我们拒绝回答你们的提问。”陈公博已忍无可忍。
“我们怀疑代主席身旁有人私通共党,请你们清查清查还不行吗!”冈村高腔高调起来。
“对你们毫无依据的凭空想像,我们拒绝你们的这一要求。”陈公博慷慨陈词,“任何一场战争都有伤亡。仗打起来,参战三方部队的伤亡有多有少,这也是很自然的。敌人的子弹又没有长眼睛,这能怪谁呢!”
其实,新四军的子弹是长了眼睛的。
一月六日,三方反共部队开始向苏中、苏北、皖北三个抗日根据地进发。因为三个根据地的四周百里内都设有许多秘密交通站,不论三方部队从哪个方向进军,都逃不过交通站的眼睛。十日下午,当三方部队接近三个根据地的新四军布防地点之前,四周的最近一处交通站纷纷将情报传到了苏中、苏北和皖北三个军区司令部。正在苏北军区视察工作的新四军副军长张云逸,在敌人未形成包围圈之前的三个小时内,命令三个军区的所属部队火速转移,然后迂回到三方反共部队的后面,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包围敌人,或选择地点准备进行伏击。张云逸下达命令时一再强调:“必须集中优势兵力打罪魁祸首!”日军伤亡人数之所以是其他两方部队的十倍多,原因就在这里。
因此说,新四军的子弹是长了眼睛的。
冈村气急败坏地说:“请问代主席阁下!若没有内奸向敌人通风报信,苏中、苏北和皖北三处敌人为什么会不约而同地,在三方剿共部队未到达目的地之前就迅速转移了?而且都分别把三方部队包围了?这不是活见鬼吗!”
“反正鬼不出在我们这里!至于鬼是否出在重庆方面,我不敢肯定。”陈公博据理反驳,“众所周知,我陈公博是坚决反共的!我容不得共党分子,如同眼睛里容不得沙子。两年前,我发现我的司法秘书徐康仁是共党分子,当天我就下令处决了他!”
“难道现在,代主席身边没有值得怀疑的人?”冈村不死心。
“我敢担保,没有!”陈公博理直气壮。
这时,办公室的电话铃声令人烦躁地响起来。莫国康抓起话筒听了片刻,把话筒递给冈村,说是松井太久郎要他接电话。“是松井总参谋长吗?我是冈村。噢!嗯,我听清楚了。他的依据是什么?嗯,嗯,这就好。我等会就回总司令部。好,再见。”
冈村放下话筒,神气地说:“泽田君检举参战的和平军新编第三师师长印重仁先生私通共党。依据是两条,一是一月四日上午在芜湖的三方联合军事会议中,印先生两次离开会场,时间分别为十分钟和十五分钟;二是参战的和平军八个师,只有他这个师伤亡最少,只伤亡五十八人。”他冷笑一声,“这该不是凭空想像吧!”
印重仁与陈公博相处时间较长,陈公博任四川省党部主任时,他是秘书科长,陈公博任上海市长时,他是陈公博的军事秘书,是陈公博信得过的人。陈公博愣怔一会,果断地说:“泽田将军说的两条不足为凭!我对印重仁是绝对相信的,他绝不会背叛我去私通共党。”他沉思一会,“当然,如果泽田将军说的两条是事实,我要印重仁把问题说清楚。”
“徐康仁不也是陈代主席绝对相信的人?可他却是个共党分子!”今井冷冷地说。
“徐康仁不是印重仁,印重仁也不是徐康仁,怎么能够这样判断问题呢!”林柏生说。
“那我只好向小矶首相报告了!”冈村愤然起身。
“听从尊便。”陈公博没好气地说,“请阁下顺便告诉小矶首相,我准备辞去一切职务当老百姓去!”他巴不得趁此机会脱身,阿弥陀佛!
“这与我无关!”冈村气呼呼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