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宜刚下山那会儿,本来心中是只有一个疑问的。
夫人交代自己要去的上京城,究竟该是在什么方向呢?
思量了不多久,她也就没有再担忧,毕竟只要见到人烟之后,就能问出个所以然了。
事实证明,想的总比做的来着轻松。
下了雪山之后,是百里荒凉的地带,不过对于精通神行符的雪宜来说,这点路程倒是算不上什么难题。
走出这片荒芜之后,总算是见到了些许人迹。
可是沿途遇见的那些樵夫猎人,看到了雪宜那一身洁白的装束和精致的面容,立刻就想起了某些有关大雪山的传说,仿佛看到了会吃人的妖怪一般,多数是转身就逃,任凭雪宜如何呼喊都无济于事。
而少数几个愿意听她问话的人,也大多是一辈子没出过山林的野夫,哪里会知道上京城在什么地方。
她只好先走一步算一步,大概猜了一个方位先行赶路。
随着离雪山越来越远,雪宜总算是不再受那些妖魔鬼怪的传说困扰了。可是,接踵而来的问题总是比顺利的事情更多。
首先是自己的形象问题。
在雪山上长大的雪宜,对于善恶美丑基本没有多少概念,身边围绕着的,也就那寥寥数人,除了夫人以外,几乎都没怎么下过雪山。
但毕竟她通读不少史料志异、兵书卷宗,加上在下山前也有夫人的不疲教诲,也算略通一些人情世故。
在行走了一阵子之后,她逐渐认识到自己好像是个在别人看起来很美丽的妙人儿。
其实只用很美丽来形容,这言辞真的太单薄了些。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你所能找到的词儿,用在雪宜的身上,丝毫不为过。光是看这一路上试图和雪宜搭话有所图谋的痞子混混,数量上就很能够说明问题了。
好在毕竟来自那不可知之地,雪宜一身符法造诣非同一般,让那些小觑了这女子的恶人也算是吃了些苦头。
但是一直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儿。途中雪宜寻得了一个白纱斗笠,看见这纯纯的颜色她就分外喜欢,于是花了些银子把斗笠买了下来,戴在头上,挡住了那惊世之容。
说到银子,这就牵扯到了第二个问题。
雪宜下山之时,的确是身为分文。夫人和师兄师姐之前也没有人谈起过下山所需的物事里有这么个玩意儿——事实上,照夫人的话来说,下山之后,一切所需都该由自己解决。
一来,夫人是出于对徒弟们的锻炼;二来,则是因为对大雪山这名号的自信。
对于从大雪山走出来的人,这世间没有什么难以做到的事情。
这话听着挺狂傲,可就是这么直截了当,霸气外露!
然而夫人怎么都不会想到的是,她最小的这个徒弟,在各种各样的事情上犯着难,首当其冲就是有关于银钱的问题。
雪宜后来十分不解:难道说师兄师姐也没有在这问题上犯过愁吗?
还真是没有过。
师姐做足了雪山人的气魄:她下山之后直接拦下了一个商队,教训了几个不肯听话的队中护卫之后,这商队也不管之前是准备去哪儿的,就直接转道往辽国都城封都径直开去了。
而师兄则是显得温文尔雅了许多:他同样也没有遇到太多问题,只不过途中采了些草药,运用在雪山上曾熟读的医学书籍里的知识,配合上符法,救治了些许饱受疾病困扰的人儿,颇有些符医作派。
因此,他一路上依靠这不收报酬的医术,解决了所有的衣食住行,也没有遇到过多少阻碍,顺顺利利抵达了秦国的都城阳关。
在身上所有的干粮吃完了之后,饿了一天肚子的雪宜被告知想要拿到食物、衣物等等东西,都需要这种叫做“钱”的东西。
于是不断的尝试获取这种东西的过程中,她在一家当铺里当掉了一个簪子,以至于本来自己头上成对的簪子只剩下了一只。
拿着这簪子换来的五钱银子,她买来了那顶斗笠和路上的一些吃食,也好不容易问到了上京城的方向,才发现自己一直走在错误的道路上。
所幸还不算偏离得太远,只不过小雪宜比她的师兄师姐已经晚了将近半个月的路程。
那么回到现在的处境,雪宜现在心焦如焚:
一路上遇到的艰辛暂且不说,衣服也变得脏兮兮的自己也能够忍受……
但身上还剩下一块碎银子,可是这店家居然要两块铜板!
一肯定小于二,那自己该怎么办呢?
这可人儿就坐在那里使劲思考着,一动不动,就差哭出来了。
风五在她身后看着这白斗篷的背影,真是个坚如磐石、沉静似水,保持着一个坐姿已然很长时间了。
何等高深莫测的一个人呐!
风五不禁感叹道。
……
步入夏季以后,绵绵细雨就变成了惊雷阵雨。
阵雨阵雨,自然也就是来得快,去得也快,一阵一阵的下。
恰巧在火十七和山九把一桌东西解决的差不多的时候,之前的瓢泼大雨就偃旗息鼓了,天空又开始转晴。
风五招呼老板结账,四人便牵回马匹,准备好离开。
风五又多看了一眼那白斗篷,发现那人还是没有怎么动作,也只好放弃了观察。
也许……也许只是个怪人而已……
竹林边,青空下,四人小心翼翼地避开道路上的水洼,用稍慢一些的速度继续开始了旅程。
终于是走了……
雪宜一阵心安。另一桌的四人看起来壮一些的膀大腰圆,瘦一些的凶神恶煞,总是让她有些不放心。
可一直这样拖下去也不是个办法。雪宜似乎感受到了老板和伙计盯着自己的眼神,有些凉飕飕的。
算了,干脆破罐子破摔,大不了另一个簪子也给他们……
掌柜的终于看见这白斗篷在冲自己招手。哈,这怪人总算是要走了?
斗笠底下传出那瓮声瓮气的声音,是雪宜刻意改变了些声调和音色:
“嗯……给你钱……”
她从怀里掏出了最后一块银子,指望着这掌柜的能有些好心肠,放过自己一马。
“客官,这……您没有些零钱吗?”
老板一脸踌躇,收到这么大数额的一钱银子,只是用来付两文钱的歇脚费,找起钱来总是有些不方便。
嘿,这老板也真是太过分了!自己身上所有的钱都给他了,居然还想找自己要“零钱”!
“零钱”又是多少钱?零不就是什么都没有吗?
雪宜感觉自己被愚弄了,有些生气,只不过掌柜的看不见她在斗笠下面嘟起的小嘴儿。
“没有!”
雪宜没好气的一声闷哼。
老板似乎有些被吓到了,然后赶忙接过这一钱银子,回到台后去给这有些火气旺盛的客人找钱。
雪宜则是想着赶紧走,起身就想离开。还没走几步,她又听见这掌柜的在叫自己。
“客官,别急!……”
完了,这老板真是穷追猛打,不肯放过自己了……
雪宜一阵心寒,于是伸手就去拔脑后的最后一只簪子。
老板捧着刚数好的一吊铜钱送了出来,刚跑出竹棚,就看见这白斗篷的怪人摸出一枚簪子,用尖头指着自己,还看不见这人的表情,更是有些恐怖。
他顿时吓了一跳,手里的钱也扔到了地上:
这……这是遇上打劫的了……救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