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寒月已经升至正空,温度降到了最低,接连的变故让众人此前的狂热不复踪影,自然也没人敢扭头逃跑,毕竟跑得再快也快不过飞箭,而前车之鉴就躺在地上。
一旦认清形势,这些村民登时恢复懦弱的本性,不敢生出丝毫反抗之心,就跟盗匪劫村时一样,将自己身家性命全权交予对方手中。而如今在他们眼中,这个小个子也定是盗匪无疑,不然也不会伪装进村,还一出手便夺取了四个人的性命。
只是他们不知道,当飞箭毫不留情地射杀了四名随从之后,他们眼中的盗匪胡卡儿反而愣了一下,但瞬间便恢复正常。他扫视了一圈众人,冷笑道:“诸位也看到了,我兄弟显然不像我那么好说话,如果再有谁做出糊涂事,那就别怪小弟没事先提醒他了。”
听他这么一威胁,众人连动作都僵硬起来,生怕乱动就会引起林间射手的误会,一箭把自己给了结咯。
胡卡尔收回目光,似笑非笑地看了八字胡一眼,忽然大脚一抬,将其踩到了地上,狞声道:“宁爷,我两也不是第一次见,客套话就不说了。我瞧你们宁府宅邸可是豪华得很啊,想来三百两金子换你条狗命,绝对物有所值了吧。”
“什么!三百两黄金!”一听这个数字,八字胡也顾不上小命在别人手中,激动得失声惊呼起来。
“哟,嫌少啊,那就五百两吧。既然宁老板那么大方,小弟就代我大哥秃鹰谢过了。”胡卡尔咧嘴一笑,突然提高了价码。
“秃鹰?大王,大王,你们可得讲理啊,你们上个月可才来过,现在又来打……收账,我一时半会哪来那么多钱孝敬你们啊。”八字胡心中不停咒骂对方贪婪,脸上却苦苦哀求着道。
“哟,竟是个要钱不要命的货。”胡卡儿忽的收回腿,后退一步,高声叫道:“左腿。”
“什么左腿?”众人条件反射地心想,然而念头刚一闪过,便听到一声惨叫传来,只见八字胡左腿突然多了一支羽箭,箭身透体而出,将他整条左腿钉在了地上。
“别瞎叫,还死不了。”胡卡儿踢了他几脚,道:“怎么样,成交不。”
“交,交,您说多少就多少。”剧痛之下,八字胡再不敢多言。
“真的吗?那就一千两吧。”胡卡儿假装想了一下,立马又坐地起价。
“我没有那……”话又没说完,便被胡卡儿一脚踢晕了过去。
“算了,也不问你了,反正我知道你把钱藏在哪里。”胡卡儿耸了耸肩,绕过八字胡,向众人踱步而去。
众人早被他凶残的手段吓破了胆,可又不敢稍有异动,生怕被以为是要逃跑,就在他们几近崩溃之时,胡卡尔停下了脚步,站在他们跟前,手摸着下巴,道:“怎么说我也当了你们几天乡亲,虽然你们一个两个蠢得无可救药,但我还是……决定放过你们了。”
众人悄悄松了口气,正当他们要纳头拜谢之时,胡卡尔话锋一转,道:“我不仅放过你们,还要救你们在场所有人一命。或许你们不相信,但看过这些东西想必你们就能明白了。识字的给我滚出来。”
听到胡卡儿这么一喊,众人齐齐看向一名中年人,那人正是村里公认学问最高之人——其实也就是会认字而已。那中年人知道躲不过去,只能挪着步子,颤颤巍巍地来到胡卡尔跟前。
胡卡尔从怀中取出几张信纸,递与他,命令道:“大声读出来。”
中年人哆哆嗦嗦地接过信纸,正准备鼓起勇气读出,可一看到开头的几个字,不禁吓得双手一抖,信纸便脱手而出,掉到了地上。
“捡起来,读下去!”胡卡儿冷冷地瞪了他一眼道。
中年人赶紧趴到地上捡起信纸,也不起身,便结结巴巴开始念诵:“梵……梵天大神在上,弟子宁二汉一心求道,今愿……”中年人忍着心中惊惧一直读了下去,而众人听得云里雾里,竟并不明白其中含义。
“行了,真是对牛弹琴。”收回信纸,胡卡尔冷冷地道:“宁二汉是谁,想必你们都知道,而这封信就是你们村长加入了梵天邪教的证据。”
众人终于明白对方意思,而反应也很直接,立刻就晕过去了几个。
梵天邪教又称为梵天盟,西域数一数二的大势力,同时也是被大周明令剿灭的反叛势力之一。对于一切叛党,大周向来宁杀错一千,不放过一人。故而只要被发现一人入教,那便是举族皆灭,连坐乡里的下场。
“不错,看来你们也没有蠢到家,也还是知道厉害的。”胡卡尔笑了起来,道:“行了,这证据就先放在大爷这里,哪天你们不听话,我就把它交给我大哥秃鹰,而我大哥秃鹰就会把它交给军堡的影鹰大人。秃鹰影鹰,不用我多说什么了,你们好自为之吧。”说完便朝大摇大摆向村里行去。
众人听到影鹰二字,只觉得一股寒意自灵魂深处冒出,相比盗匪秃鹰,他们更加恐惧这名军方的杀人狂魔。相传只要是影鹰率队执行的任务,任务过后,绝对鸡犬不留,血流成河,而这片土地上关于他的传说实在太多,无论是盗匪还是百姓,俱都谈之色变。
等到胡卡尔的身影消失不见,众人仍旧不敢乱动,直到大半个时辰后,有人试探着爬起身,才发现危险终于过去。这时,不知道是谁突然喊了一句“宁老贼害了我们啊”,众人心中恐惧登时化作怒火,毫不留情地对着仍旧昏迷的八字胡一顿猛踩狠踹。
“啊!你们疯了吗?”八字胡吃痛醒来,看到往时对自己敬畏有加的穷鬼们竟在殴打自己,当即破口大骂。
可今时不同往日,他这么一骂无疑火上浇油,众人想起他往时做派,登时新帐旧账一起算,不多时,八字胡便没了声息,可暴怒的村民却没停下,直到最后,八字胡的尸体几乎被踩成了一滩烂泥,众人方才住手。
其中,那被焚烧少女的父母显得最是疯狂,看着他们的表现,众村民露出惋惜的神情。
“可怜了罗家的女儿,我当初就知道宁老贼不安好心。”
“是啊,听说他本来想对罗家姑娘用强的不成,这才诬陷人家是妖女。”
“哎,我就说了,那么乖巧的小姑娘,怎么可能是妖女呢,果不其然,他们姓宁的才是邪魔歪道。”
“罗家儿郎倒是勇猛,一斧头把那老贼劈死,看着真让人解恨,他现在人去哪里了?”
……
不远处的黑暗中,罗姓少年目睹了仇人被踩踏而亡的一幕,但心中的悲恸却没有丝毫减少,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已经熄灭的火堆,便毅然决然地转身离去。
从今往后,他再也不想见到自己的父母,再也不想回到这个地方,若说这里是他的家乡,那么家乡二字对他而言,就只剩下讽刺和痛苦,绝无一丝一毫的亲切和留恋。
少年出了平安村,低着头漫无目地地行走在白杨林间,突然,一个声音从前方传来。
“小朋友,这是要去哪里啊?”
少年迟钝地抬头望去,只见一名满脸虬髯的男子从树后转出,正好挡住了他的去路。
“我身上没值钱的东西。”说着便打算绕过对方,继续前行。
虬髯男子也不拦他,悠悠地道:“我呢,也有一个很可爱的妹妹,不过我可不像你那般没出息,因为只要有我在,我就不会容许任何人伤害她。”
少年如遭雷击般愣在原地,他低着头,看不到表情,只听得断断续续的滴答声传来,像有什么东西滴落地面。
虬髯男子冷哼了一声,道:“只有后悔的人才会哭,我算看出来了,你是在后悔自己之前的软弱,后悔没有提前出手,还把希望寄予他人,以致于妹妹被烧死,自己却只能袖手旁观。说到底,你就是后悔你自己太无能了。”
少年何曾想过一个人的话竟可以比利剑还要伤人,但对方字字直戳要害,正是他心底深处最真实的感觉,扑通一声,他再也坚持不住,跪倒在地,放生痛哭起来。
“也对,没有希望的人总特别容易绝望,你自己给不了自己希望,那我就帮你一把。”乓的一声,一把匕首落在少年跟前,只听见虬髯男道:“你的希望在东南三十里外的那坡镇酒肆,如果你能在太阳出来之前赶到那里,你今晚的后悔都会烟消云散。”
少年闻言浑身一凛,抬头望去,对方却不见了踪影。他几乎没做多想,就像溺水之人般,抓起不知道是救命绳还只是稻草的匕首,朝着东南方向的希望狂奔而去,丝毫没有意识到,或者根本不介意,他行将踏上的地方,是黑夜中危险重重的西域。
虬髯男子从树后转出,望着少年狂奔的背影,笑道:“去吧,看好这小子,别让路上的畜生伤了他,这可是一个不错的苗子。”林间顿时响起几声动静,只见几个黑影一闪而过,尾随少年而去。
“哼,这等废物也是好苗子?”一名面带黑罩,背挂长弓的束发男子从树上悄然落下,来到虬髯男子身边,冷然道:“若我是他,这个村子的愚民休想能活一人。”
虬髯男子转过头,非常认真地道:“小时候初临巨变的软弱真的不能算什么,这是人自常情,只要迈过了这一关,人就能成长,就能变强大,真正的强者不应该对这种过去的事情耿耿于怀。”
“你……”背弓男子登时剑眉倒竖,星目圆睁,即使戴着面罩,眼中的羞愤也很是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