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托邦？”
看来自己太激动了，南宫寒轻咳一声道：“我的家乡话，就是理想中的国家，空中楼阁的意思，虚幻的，终究不可实现的意思。”
黑暗中只听到宗浩一声叹息，然后再无动静。
我这话是不是说的太重了？南宫寒有点后悔，侧头借着微光朝宗浩瞧去，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垂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沧桑凄凉的气息，南宫寒觉得有点压抑，心觉不忍安慰道：“你无须如此，真金不怕火炼，我相信千百年后墨家思想最终会得到世人的认可。”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对面始终没有言语，南宫寒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面对这样一个大公无私的墨家传人，那种敷衍欺骗的话语实在难以出口。而现如今想要推行墨家思想，除非将整个社会秩序全部推倒，在一个全新的国度里面施行，那样才有实现的可能。
就在南宫寒昏昏欲睡之时，只听宗浩幽幽道：“其实你说的这些，经过这么多年，我又如何不知？我也并不是奢求墨家能够像儒家一样，只是希望日渐凋蔽的墨家能够传承下去罢了，若是再无法挽回，不出五十年，我墨家恐怕将要就此从世上消失。”
顿了顿苦涩续道：“他日我墨家助你君临天下后，你只需择有利之处用之，能够让我墨家延续下去我就心满意足了。”
墨家之人不是宁折不弯吗？这么多年来也开始学会变通了？不过你墨家凋零真的只和皇帝是否使用你们的思想有关吗？你们所得钱财还要平分给其他门人，做到“有财相分”，长久下去没有竞争的环境自然培育出一些懒惰之人，那些勤劳的哪个还愿意再入墨家？
这种直指墨家中心思想太过诛心的话不敢再说出口刺激宗浩，只得道：“我再说一遍，我根本就没有能力也没有心思去成为你口中的明主。”
宗浩闻言沉默片刻，忽然笑了笑，转而问道：“你信命吗？”
这是什么意思？南宫寒思索了会，“不信。”
“我墨家说‘非命’，认为一个人的富贵和生死掌握在自己手中，不存在命运这种意志与偶然。以前我也不信有命运的存在，然而当我开始研究星象和周易之后，我却开始信了，你知道什么是命吗？”
“嗯——冥冥之中的一种注定吧。”
“嗯。是注定，却又不是。就比如有人要来杀你，你不反抗坐以待毙然后身死，这是命。又或者你奋力反抗，最终战胜对手生存下来，其实也可以称之为命。”
“这怎么是命？这刚好印证了墨家的‘非命’。”南宫寒忍不住辩驳道。
“错，你难道以为命运是单独存在的？命运与外物千丝万缕互相联系，在这你忽略了他们的性格，同一个人，坐以待毙是命，反抗幸存，你认为是自己抗争所得，其实何尝又不是命，难道你能否认这是命不该绝？这才是命的争议。”
顿了顿继续道：“然而无论你是否信命，这些都是事情发生之后我们加以印证，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命，或者说这不是命。那么，假如这个人早就知道他的命会在反抗中生存下来，他又会怎么做？相信他不会再引颈就戮了吧。而当我研究星象与周易后，才发现命原来是可以预知的，那你说，假如我们已经事先知道了命，又会怎么做？”
南宫寒发现自己竟然无言以对。
诡辩！这根本就是矛与盾的问题，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死了是命该如此，活下是命不该绝，南宫寒不由想起“白马非马”的典故。
你倒是能说会道，南宫寒心中不甘，“那假如方才我说信命呢？”
宗浩呵呵一笑，“那更简单，我只需把星象预兆再说一遍便可。”
南宫寒彻底无语，半晌才幽幽道：“这就是你们的‘墨辩’吧，果然言语平淡无奇。”
“大道至简，不外如是。”
任你言辞如剑，我心岿然不动便是，而且真正的明主不是正在南阳安坐吗？南宫寒打定主意，劝道：“我对你所说的星象预兆并无太多怀疑，但是我觉得是另有其人，而非是我，况且这种事情对我来说太过虚无缥缈，我也不会去做的，你还是另外去找你的明主。”
黑暗中宗浩再没有说话。
南宫寒也在思索假如宗浩仍然死缠不放的话又该再找什么借口拒绝，寂静中忽然听他释然一笑道：“既如此，或许真是我看错也未可知，只可惜如今严冬将至，星象难以观测，只能待来年再做计较了。”
没想道他这么快就转变口风，南宫寒心中一愣，不过也是松了口气，终于可以省去自己的一番口舌。
黑暗中好久两人再没有说话，南宫寒这些日子来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此刻终于有片瓦遮身，稻草暖身，睡意自然也就席卷而来，就在眼皮打架之时，只听宗浩道：“今日你我荒野破祠偶遇论道也算有缘，天气日渐寒冷，而你衣裳单薄，我这里有当年偶获的一门心法《御风诀》坐行皆能修习，可抵御风寒，今日便赠与你以全你我缘分。”
《御风诀》是什么东东，可以吃吗？
不会真的是什么武林秘籍一类的吧？南宫寒顿时来了精神瞌睡全醒。
还抵御风寒？有没有这么神奇？难道古代的高手寒暑不侵是真的？没想到我也能碰到这种好事，南宫寒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这个，不太好吧？”
宗浩洒然一笑，“这东西对我来说已是无用之物，而你拿着却可以在去云中的路上少受风寒之苦，就不要再拒绝了。”
可是我也未必认识当今的字，拿着又有什么用。不过这人行事真是捉摸不透，明明我已经拒绝他了，他还赠我什么《御风诀》，到底是什么意思？
思索之间，只听到对面窸窸窣窣的一阵摸索，然后宗浩走过来蹲下将东西递给他，南宫寒懵懵懂懂的伸手接住，入手捏了捏只觉得软软的不是很厚，也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做的，黑暗中不能察看便纳入怀中。
※※※
翌日醒来天色已然大亮，侧头瞧去，不知何时宗浩已经人去无踪，坐起身子伸了个懒腰，这才发现身旁有个小包袱。
解开包袱，是一些干粮和少量钱币。心中感激愧疚之情交杂，摇了摇头苦笑一声，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滋味。
吃完干粮突然想起昨晚宗浩赠给他的《御风诀》，连忙从怀中拿来，这才发现是一本羊皮小册。翻开粗略看了看，大概十来页图画，并无文字，画中人形或坐或卧，人形内有虚线绘出经络走势，寥寥几笔却简单明了。
南宫寒忍不住心中大动，立马翻到第一页开始照着线条指示气聚丹田，小腹果然一阵暖流。
暗暗欣喜，便依着第二步将这股暖流往左肩穴位引去，然而暖流却变得空空荡荡忽然消失，南宫寒又试了几次，始终不得门入，无法把握住气机交换将第二步完成，不甘心的再尝试了一次，还是毫无收获，不由恼怒的将《御风诀》狠狠丢在一旁，坐在那里颓然苦叹。
看来不懂奇经八脉的关系是无法习练了，宗浩啊宗浩，你给我这小册子，不告诉我修炼之法也就算了，好歹你也告诉我怎么认这些经络血脉啊，现在这样，你叫我如何习练？
对着宗浩一阵腹诽，万般无奈只得收拾心情出了破祠朝着云中方向行去。
※※※
自从知道入城需要缴纳关税之后，南宫寒每次遇城都是绕道而行，只是偶尔去城中买些干粮，更多的时候饿了就在野外捕猎，晚上则在一些已经空置的房屋中休息。
由于西汉末年以来，政治腐败，朝廷奢华无度，地方搜刮盘剥，再加上豪强地主大量兼并土地，使得百姓流离失所，生活困苦，经济凋敝，而后王莽篡汉，自以为是的施行新政，发布新币，却更加扰乱市场，本来就已经民不聊生的西汉更是雪上加霜，导致各地起义不断，又恰逢连年蝗灾旱灾瘟疫，饥荒四起，百姓根本难以生存。
王莽又将匈奴单于改为“降奴服于”，导致匈奴心生不满，而后他又主动挑起战争动用武力，边境冲突战乱不绝，朔方云中定襄三郡靠近匈奴，无法生存的百姓只得全部赶往关中成为流民。
南宫寒一路行来，只见处处残垣断壁，十室九空，心中发凉唏嘘不已。
对于王莽，南宫寒真的好奇。他推行王田制，限制私有土地，将个人超出的土地化为国有，无土地者由国家分配，一心想要解决西汉后期以来土地兼并严重的问题，禁赏奴婢，推广国营事业，改革币制等等，这做派实在是——
南宫寒不由想起后世看的一些小说，那么轻易的就解决了土地问题，阶级问题，是否太过想当然了？一种秩序的建立必然是另一种秩序的坍塌，而不是在它上面加建。
不过么，这些又关我什么事，唯一可惜的只是我以后恐怕再也不能看小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