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离看看秋亦轩,虽然说最痛的时候已经过去,但仍处于剧痛期,他极力隐忍、拒不哼疼的毅力着实令人敬佩不已,同时也让人心疼不已。
郁离走到秋亦轩身边,关切地观察着他的表情和身体状况,冷汗已经打湿了衣襟:“亦轩,刚才换药的时候我看过你的伤口恢复情况,还得疼好几天呢,不吃东西身体可受不了,实在吃不下就吃一次止疼药?”
秋亦轩不说话,只用异常坚持同时又格外祈盼的目光看着郁离。郁离明白了,他这是在无言地央求自己喂他!
由于他还处在危险期,又担心细菌感染,这间手术室,基本上就是祁伯和自己一直守护着,只有年伯偶尔出入,更不要提平时照顾亦轩起居的书童了。可是自从他向自己表明心意之后,除了必要的伤口检查,自己就刻意有意无意地疏远他,连原本一直由自己打理的喂食,也移交给了祁伯。
郁离有些微愠,却又鬼使神差般地接过祁伯手中的粥,唉,终究还是抵不过对他的关切。不,是因为现在祁伯是主治医生,自己只能提供些建议,所以自己要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为祁伯分担一些工作——郁离如是解释着自己有些反常的行为。
秋亦轩心满意足地吞食着,心,无比愉悦,身,充满力量,身体的剧痛完全抛到了脑后,眼里心里唯她一人而已!(郁:此时眼里当然只有她一人,祁伯早就知趣地退场了!至于心里,谁能证实?!
自己一定要将她离开之前共处的这段时光,变得充满温馨美好,让她能认识到自己对她真心实意的好,感受到自己对她矢志不渝的情,体会到自己疼她惜她护她的心!让她独自一人闯荡的时候,在要分享快乐、分担忧愁时,自己能够成为她脑海中唯一的人选!
看着因自己的举动而深感满足的秋亦轩,眼神逐渐柔和得如轻柔荡漾的水般,郁离有些忍俊不禁:一个已经二十出头的男子,在心上人——一个十七岁的小姑娘面前,竟如此孩子气地耍脾气邀宠!难道陷入恋爱的人真的会变傻?!
心头有一股暖流淌过,心跳有些微失速,只是快得郁离没有察觉到就过去了。此时的郁离,全副身心都在思考着怎样既让他不因自己的拒绝而感到挫败,又让他明白自己只当他朋友的心意,在自己离开前的这段时间,两人之间还能象以前一样,作为朋友友好相处。
好在秋亦轩除了要求自己喂食之外,再无其他过分的要求(当然,除了祁伯就只有自己喂食了,也不能算成过分要求),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举动,只是每次都用那温柔得象春水的眼神看着自己,让自己有些不太自在。不过,我郁离是谁,岂能让自己这么不自在下去?!无视之!
秋亦轩的身体恢复得越来越好,已经能够自行坐起。无须再担心感染,秋亦轩的书童进入手术室侍候,郁离已经不需要时刻守在手术室,能够兼顾到近在咫尺却已有十余日未见的孩子们。
午后,孩子们都睡着了,郁离回到手术室,看到秋亦轩正在埋头作画。这还是郁离第一次看到秋亦轩画画,不由凑上前去,想瞻仰瞻仰这堂堂洪武国文坛泰斗的墨宝。
秋亦轩才刚刚开始作画,画纸上只有寥寥几笔,可是调皮的磊磊和机灵的晶晶的形象已经传神地跃然纸上,栩栩如生。
秋亦轩眼角已经扫到郁离正在看自己作画,认真画完两个小人儿,才抬起头来,仔细地看了看郁离的脸,欣然一笑:“总算没有黑眼圈了。”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让郁离感慨良多:听这话的意思,敢情他这段时间只要求自己给他喂食,不再提出其他要求,是心疼自己累了!他在饱受剧痛折磨的时候,还时刻惦记着在替自己的身体着想!
一股暖流自心头涌出,流向全身,郁离被这暖流烘得脸上的笑容也格外温暖人心,有些暗恼自己前些日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却又不甘心就此被他感动,嗔怪道:“怎么,嫌我有碍观瞻?”
秋亦轩指指自己的心:“是这里比伤口还疼而已。”
“贫嘴!”郁离说完就低下头去看画,不再看秋亦轩,心跳变得有些急促:这个人,怎么嘴里跟抹了蜜似的,就这样,祁伯还说他不擅长和女孩子相处呢,怎么看怎么象在女人堆里打过滚似的!
看到郁离“专注”于画,秋亦轩微微一笑:“喜欢么?喜欢就送给你,不过我有条件。”
郁离抬起头,直视秋亦轩,些微有些紧张,有些戒备:“什么条件?”
“我的画虽说是送给你的,对你来说也许一文不值,不过,怎么也是我辛辛苦苦用心画出来的,总不能因为一文不值就随便往哪个角落一扔,所以,我的条件就是:必须将这幅画一直挂在你的卧室之内醒目的地方。”
“就这一个条件?”郁离疑惑地看着秋亦轩,“听说过你的墨宝万金难求,这么轻易就送给了我,我好像受之有愧。”
秋亦轩轻松的表情,好像在送出一双再普通不过的竹筷子般:“我很喜欢磊磊和晶晶,不希望他们离开后马上就将我忘记了,这幅画算是我给你们的一件礼物,也可以时刻提醒他们我的存在。”
如此明显的托辞,如此牵强的理由,让郁离总觉得有什么猫腻,却又猜不透。不过是一幅磊磊和晶晶在玩耍的画而已,应该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吧。
“好,我答应你。”
秋亦轩郑重地强调:“君子一言,”
郁离接得飞快:“驷马难追!”
秋亦轩象完成了一件天大的难事,喜不自禁地:“等我画完了,裱好了,再送给你。”
明天,正月十六,就是离开过客山庄的日子。郁离将孩子们安置好,再一次检查了一遍行李。来时孑然一身,离开时却多了许多身外之物,恐怕要整整一辆马车才能装下,这还是精简了又精简的结果。浑不似自己当年出行,一个双肩背包行遍天下,如今有了孩子就是不一样了。
悠扬的琴声传来,秋亦轩又在弹琴了。自从身体稍稍恢复之后,秋亦轩每天都在孩子们睡下之后,为郁离弹半个时辰的琴,任凭郁离说什么也无法劝止。郁离知道,亦轩是要安抚自己的心绪,化解自己心中的仇恨和怨气,让自己放下包袱,忘记过去的一切,重新开始。
那琴声如行云流水,轻快明朗,轻灵婉转,无羁无绊,舒展且美妙。曲调恬静优美,柔和安宁,温馨安详,细腻悠然,朦胧却跳跃。意境高雅宁静,空灵飘渺,幽雅恬淡,怡然出世,至纯亦至真。这是天籁的赐与,的确能够让人遐想连篇,沉醉舒泰,身心舒畅,彻底放松心情,尽情享受人生,做到知足常乐,从而得到精神的抚慰,无形中放下仇恨,重拾仁爱之心。
可是,亦轩,你没有亲身经历过那些事,想象不到:那种希望一次次燃起后,又被无情熄灭的心境,坚强如自己,也一点一点,从失落,到失望,再到绝望,直至彻底绝望!无数个无尽暗夜中,独拥薄被,看不到光明,感觉不到温暖,从内到外,从身到心,彻头彻尾的冷!从伤身到伤心,到痛心,痛定思痛,痛何如哉!从毫不在乎,到开始介意,从仇恨滋生,到飞速增长,直到蔓延到所有能够达到的顶点,仇恨也达到极致!
士可杀,不可辱!那痛心彻骨、势不两立的仇恨,怎么可能因为深藏在心底不轻易去碰触,就认为可有可无?!怎么可能因为几首平和的乐曲而渐淡至烟消云散?!不,绝不可能!至少在我郁离这儿,不可能!
当年我能以十六岁之龄毅然放弃大好前程,决然踏上为父母报仇的路,历时六年方能得报大仇!今天,十六岁的我,同样能够为自己的复仇之路付出,甚至更多!
所以,亦轩,你的好意,我只能敬谢不敏!
亦轩,你对我的心意,我明白。不可否认,这些日子以来,你的温柔体贴、善解人意和无微不至的关怀中流露出来的情意,令我也曾为你有过片刻心动。然而,我以为,那应该只是一种欣赏,一种钦佩,是任何人都可能对如此出色的你产生的一种情感!
况且,我要走的路,是一条不归路,一条注定孤独的路,一条很可能万劫不复的复仇之路!虽然你是我目前唯一的朋友,但也仅只是朋友而已,你有你的璀璨人生,就没有必要再拉上你来垫背!
当然,报仇不是我唯一的目的,我不会做一个躲在男人身后的唯唯诺诺的小女人,我要自己变得足够强大,再也没有人能够随意欺侮我!既然老天给了我一次重生的机会,既然你将我救出生天,那么,我就要在这异世活出我自己的精彩,才不枉白活了这一世,不枉你救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