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活着而已,又有什么好挑剔的呢。
(1)
萧络死了,畔流的靠山死了,凶手是他的父亲。呵,你说杀人偿命?他父亲是昭国皇帝,而畔流才六岁。呵,还真是讽刺。都道帝王家薄情,这话还真不假。
(2)
萧络是雯国的细作,以舞女的身份被雯国觐献给了昭国皇帝闻人临,在三年之后与霜降之日诞下盼流,被封为霜妃。萧络在畔流六岁时被闻人临杀死,原因当然是向雯国传递消息被宫人发现了,闻人临亲自提剑来到林远阁,在畔流面前杀死了她,小小的畔流面无表情,向他的父亲拱手行礼,擦去了脸上的血迹,走出了林远阁。而这一天,是霜降。都说斩草需除根,可为什么昭帝闻人临没有杀掉畔流,还保他皇子之位,为何?畔流出生之时,霞光万丈,举国上下都觉得是吉兆,畔流必将带给我国风光,昭帝因着小小的异兆而不敢杀一个小小的畔流,将他扔在林远阁中不管不顾,自生自灭。
年年三月烟花落,畔流看着窗外,一年又一年。
(3)
没人知道畔流这十年是怎么活下来的,他成了宫里最不受宠的五皇子,人人都可以骑到他的头上,但总归是个皇子,身份摆在那里,倒也磕磕绊绊的长大了,他也有一个教他识字的师傅,叫林山,尽管脾气不好,但好歹肚子里有二两墨,将他教的也算知书达理。林山很爱对畔流说一句话:“你活着也是多余,不如寻个清净地,早早吊死,了结一生。”畔流听了只是笑笑:“好死不如赖活着,这不是你常说的吗。”
畔流有着一头浅棕色的长发,像一个挥之不去的烙印,昭示着他与旁人的不同。十年来,畔流对他人的冷眼早已释然,只是身处牢笼之中,说不孤单都是假的。那一年,昭帝封太子,勒令所有皇子来参加宴会,畔流也不例外,他已经好久没见过这个所谓的父亲了,久到,已经忘了他的样子。
(4)
宴会上所有人各怀心思,假惺惺前去祝贺三皇子磐纷得了太子之位,他坐在那里,没去祝贺,只是喝了一杯酒,便要告辞。他刚转身要走,太子忽的从座位上倒了下去,众人慌乱,急忙去扶,畔流也只能重新回到座位,不知过了多久,太医在昭帝耳边说了几句话,昭帝大怒,勒令搜身,搜到畔流时,一位宫人碰翻了他的酒杯,杯底沾着一枚小小的蜡丸,昭帝提剑起身,用剑指向畔流:“你是何居心,向太子下毒,来人,压入大牢。”
畔流没做争辩,跟着侍卫走了。他这样一个不受宠的皇子,哪来的毒药,又为何要毒害于太子,在林远阁小小的一片院子里,磨去了他作为一个少年应有的锐气与棱角。牢中的日子很煎熬,每晚都要与老鼠作伴,每天都会听到嘶哑的呻吟和喊冤声,但他还是一一接受了。
林山来牢中看过他,他似乎有些不忍:“你为何不争辩?”
“没有用的事,干嘛要做。”畔流道
“那你为何不去死,死也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指不定你这一死,别人就记住你了,这岂不是很有意义......“林山故作轻松。
”活着而已,又有什么好挑剔的呢。”畔流笑了一笑,看向牢房那小小的窗子,他从没有向往自由,但还是被困住了,好死赖活着,向死而生。
“畔流啊,人活着,总还是很难的,你有想过这围墙外的世界吗?”林山叹了一口气。
畔流没说话,他听着林山渐渐走远的脚步声,笑得很无奈。
(5)
畔流逃了。林山假传昭帝的旨意,救走了畔流。仓促之间,畔流问林山:“为何救我,你我虽有师生情谊,但你无需为我犯险。“......走吧。”林山微微皱眉。
第二天,昭国大街小巷都贴满了畔流和林山的肖像,悬赏白两金抓他二人,畔流坐在牛车之中,面颊脏污,他苦笑:“这倒是整的人尽皆知了。”林山默默赶着车,只是将一个包裹递给了畔流,畔流打开包裹,里面是几两碎银,三个烧饼,两件破衣服。他有些惊讶,林山看了一眼他:“有这都不错了,在那深宫之中,就算你是不受宠,但好歹也算衣食无忧,离开了那宫墙,你活不下去。”畔流系好了包裹,笑了:“是了,若我现在是一个人,怕已近被抓回去了,但好歹有你,好死不如赖活着,就这样吧。”畔流一直以为活着很简单,但这一次,他总算知道这有多难了,油盐酱醋有多重要,样样都要花钱,见了富绅要低三下四,连躲在小巷中也有流浪汉来抢地盘,畔流觉得自己狗都不如,但林山只是说:“活着而已,又有什么好挑剔呢。”
流亡的日子没有多久,只是三个月,对于畔流来说,却像过完了一生一般。他被抓了回去,但他没有在被关进牢房里,闻人临死了,是三皇子磐纷继位,畔流一身脏污,蓬头垢面,站在金殿之上,磐纷高高在上,轻视极了,看见畔流好像看着一条狗一样,他没有杀畔流,也许是因为他没有威胁他的能力,畔流回到了自己原来的林远阁,院中宫人也多了几个,连吃穿用度都比之前好了太多,畔流感觉自己好像脱力了一般。
畔流不知道当初皇兄坐上皇位到底是怎样的腥风血雨才将国力亏损到了这种程度,这时,雯国大军压境。如摧枯拉朽,很快攻破了皇城,畔流随别的皇族一起逃了,每一天都在赶路,在路上颠簸,逃亡的路线很曲折,几乎每天都要跋涉近百里,躲避如丧家之犬,几天几夜合不上眼,之前那般艰难的日子,再一次回来了,他比之前更沉默了,林山走了,没有和他一起,畔流有些羡慕他,羡慕他可以一个人离开,不用东躲西藏。雯国攻破皇城时,率领军队抓捕所有昭国皇室的人,畔流自然也在其中,他在马车中颠簸着,一如他这十九年人生。
(6)
后来,畔流还是在车中颠簸,只不过,这一回换成了囚车,畔流闭上眼睛,他有些不愿意面对死亡,他作为阶下囚,又能怎么样呢。再要被处决的前一夜,他看着月亮发呆,忽的有人拍了他一下,他回头一看,是林山,他有些惊讶:“你不是逃了么,回来干嘛。”“帮你逃。”林山递过一壶水,畔流没有接,他笑了:“其实,你说的也对,我应该早死了,死了,我就可以好好投个胎,来生投个好人家,过过好日子,不过,这么多年,母妃早死,父皇憎我,皇兄欺我,也就是你,陪我最久了吧。“林山愣了一下:“你与其他皇子都习过武,你能做到自保吗,明早,程陌会来救这些人,你也得活着。”林山转身便走,畔流看着他的背影远去,嘴唇轻启:“好。”
畔流醒来时,闻到了一股血腥味,他抬起头来,看到了挂在旗杆上的磐纷的人头,依然带着他的“高高在上”,双目圆瞪的样子可笑极了,只见那些往日里穿着华服的丽人如今都嘤嘤的哭泣着,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娇声妩媚。他笑了,他自己很快也会变成那样吧,不过,有些不甘心,无论如何,他的性命都被握在他人之手,他无奈地闭上了眼。嗖!一支箭从他脸边擦过,带起一道血痕,畔流皱了皱眉,他看到林山了,他的身后是程陌将军,带着一队人马赶来,刑场上的人都以为昭国皇室的再无反抗之力,但程陌的出现颠覆了众人的想法,林山塞给畔流一把刀,砍断了囚车上的铁链,畔流忽的觉得心头涌出来一股寒气,冻得自己快要成为一块冰,他猛地砍向离自己最近的一个雯国士兵,十九年的不甘,委屈,所有被时间强行磨掉的锋锐,一次爆发了出来,畔流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人,只知道不停地杀。忽的,一支羽箭破空而来,穿透了畔流的左臂,畔流抬起头来,他看到远方一支雯国的军队,一支一支的羽箭破空而来,他忽的觉得解脱了,他扔下了刀,闭上了眼,静静等待死亡来临。
他没有等到箭穿透身体的冰冷,他睁开了眼,林山挡在了他的身前,中了七箭,他吐出一口血沫,抓住畔流的肩,力气大的快要捏碎了他的肩骨:“听着,好死不如赖活着,既然活着,就别瞎找死。”畔流抓住他的领口,冷笑道:“呵,那你把命当什么,蠢货,我告诉你,我不会死了,我会让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好死不如赖活着。”
那是畔流第一次生气,那个如同死水一样的畔流醒了,他抽走了程陌的剑,冲向了敌军,他感觉到血浸透了他的衣服,但心中寒意越来越渗人,冷的好像感觉不到心跳了,他只知道杀,杀,杀,直到程陌拉住他,他才回过神来,看到了自己满身的血,看到了一地的尸体,看到了雯国元帅的头颅提在自己的手上,也看到了,林山僵硬的尸体。畔流松开了手,让手中滴血的头颅掉到了地上,笑了起来,他长得真的很好看,浅棕的头发,浅棕的眼眸,立体的五官,皮肤很白,但不病态,脸上的血痕与浑身的血迹让他沾染了一些霸气,他提着剑,像战神一般,他笑着,笑着,他没有看向别人,他走向了八皇子眞麟,他冷笑一声:“像狗一样活着吧,活下去,想想今天,你会重蹈他的覆辙吗。”畔流指向了旗杆上的人头,他拿着剑,无视了所有人都目光,抬头看向天空,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有些颤抖:“蠢死了。”
尾声
闻人畔流走了,没人知道得他去了哪,十九岁的畔流啊,带着自己的一身故事和满身疤痕,走向了流亡的路,他将自己放逐了,忘了起点,没有终点,就这样流亡着。
风声如泣,淹没前尘往事。
他踏出了昭国的边境,在他身后,一道无形的门,关上了。他,不再属于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