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禧年刚过,这个已经破败了的厂区开始出现第一次迁徙潮。
国家政策的开放,使得原本从SH下乡的知青有了回去的可能。在我们家属区就有四家SH知青。这段时间,经常看到几家人挑着灯到很晚。几个月后,他们陆续搬离了家属区,回到了SH。
这时候我才发现人与人之间那所谓的感情。
现在回想童年,记忆里全是家属区一同长大的玩伴,那时我们还结拜过弟兄。SH知青子弟元子为大哥,我二弟,覃家阳仔为老三。元子随父搬离厂区的前一个晚上,我们三聚在家属区的后山,听着元子说那他自己都从未见过的大都市。嘴里说着以后他会成为SH滩下一个杜月笙。以后他到SH就会过得很幸福,以后他就可以每天与奶奶在一起,以后。
以后的以后是我们兄弟三人,命运的各不相同。说好的一起玩耍,却在此夜之后变成了谎言。
至此之后,家属区一户户的开始外迁,SH知青回了SH,原家里有田地的回了老家,有技术有头脑挣得钱的搬进了县城。原本热闹的几十户家属区变成了冷清的10户人家。
萧条的厂房,冷清的家属区,加上这个冬天异常的寒冷使得这块被人遗忘的厂区格外的冷。
一个阴雨绵绵的傍晚,母亲神秘的把我拉到里屋,低声的跟我说,今天不要出门了。在家里看书。哪里也不准去。说完之后,锁上门出去了。随后我听到了母亲和几个阿姨在隔壁家聊天、打牌的声音。一连几天都是如此。
上学的路上,覃家的孙女蓝妹问我晚上有没有被大刚叔吓到?
我一脸茫然。。怎么会?
到这我才知道,我家隔壁的大刚叔患上了一种很严重的病,现在病以无法医治,全厂家属区的邻居都到他家去守夜,也叫做“守气”(等他死的意思)。而且半夜的时候,蓝妹还听到了大刚叔疼痛的呻吟声。。
任何事往往都是这样,在毫不知情一无所知愚蒙的情况下你是平静的,但当你略知一二,似懂非懂的情况下心情那浮躁、不安能让人窒息。得知大刚叔病重将要去世的那个晚上,我一夜未眠,第一次感觉到生与死的恐惧。三两周之前,我还和大刚叔一起扫门口的落叶,他还在我写作业的时候教唆我跟他去挖红薯,他还。而且他还在我的隔壁,我似乎听到了他疼痛的呻吟声,看到了他死去的样子,他的鬼魂。。
第二天早晨,是母亲的鞭子打醒了我。自从两年前父亲下岗之后,母亲对我的教育方式简单而又粗暴。鞭子打在我手臂上,嘴里还悼念着“都几点了,你不读书了?我这么辛苦的挣钱,你天天跟我去迟到。。”我不敢怠慢,从睡中惊醒。爬起床匆忙的洗漱,背着书包准备出门。母亲叫住我,你不吃早餐你上什么学。说着朝我手中递过来5毛钱。好久没有拿到钱吃早餐了。5毛钱的早餐对于我来说,绝对算得上是奢侈品。不过也怪了,母亲今天怎么没给我弄早餐?这5毛钱可是够家里买一天的蔬菜了。
出了门和小伙伴走在上学的路上,因是冬季,天亮得非常晚,早餐七点天还是雾蒙蒙的,寒风吹来,枯黄的树叶散落一地,有种说不出来的凄凉。上学的路要走半小时,平时小伙伴们总是追追打打,嬉闹着走完这条漫长的路。可今天却着了魔的没人发声。
中午回家的时候,看到了家属区里似乎比平时热闹起来。以前的厂长、科长什么的都来了。他们可是厂里的有钱人,在厂子还没倒闭之前早早就搬离了这里,很少出现在这里。午饭过后,我听到了争吵,争吵的声音响彻了这个死静的厂区。争吵声来至于大刚叔的姐姐。她哭诉着,让厂里想办法拿大刚叔去医治。我清晰的记得她哭诉的内容“大刚今年才34岁,老婆都没有,我们一家人医治在这个厂里上班,大刚15岁就为厂里服务,现在他病了,厂里不闻不问。医生说了这病可以控制,只是前期费用叫高,要两三千块钱,求求你们救救我弟弟。。”之后是在场所有人的一阵叹息,最后是哭泣。
两三千???对于那个时候的我们,确实是个天文数字,母亲辛辛苦苦的工作,每个月只有100多块钱。更有意思的是邻居家以为伯父因为打零工找到了一份每天能挣8块钱的活整日在厂区里炫耀。其实2000年后普通职工的工资普遍在300左右,两三千对于他们或许并不是那么难。但对于这个已经被遗忘的角落。这些都是天文数字。包括我之前提到的覃家。
争吵的最后是什么,我无从得知,因为我去上课去了。那天下午,我上课一直没有听进去,脑海中总是浮现大刚叔那张消瘦的脸,大刚叔家人那争吵哭泣的声音。
放学回到家的时候,厂区里已经架起的大灶,我知道,大刚叔走了。
那夜又是一夜无眠,我变得异常的紧张。母亲认为我是被吓到了。在帮忙收拾好碗筷后母亲抱着我入睡了。我总是在睡梦中惊醒,我总感觉身边那莫名的恐惧。母亲骂着父亲,让父亲不要在让我去三伯伯(邻居因为他家有厂里唯一的一台电视)家。说他家老师放一些鬼片,吓到我。。或许真因为看那些片子的原因。。
睡梦中,被响亮的鞭炮声震醒。我赶紧爬起,掀开窗户看看发生了什么。
那一幕我一辈子都记得,漆黑的夜,借着微弱的路灯,我看见几个穿着白色衣服的人在哭泣。几个熟悉的身影抬着一块被白布包着的东西从窗前走过。。
之后的几天,我没有去上学,一直在家里养病。全身发热,咳嗽,流鼻涕。。
大刚叔走了,在那个凄凉的冬天。他在我的记忆中并没有留下太多,或许是因为我不曾在意。等我真正想去记住他摸样的时候,他已经走了。后来听厂区叔叔辈的人说,那天夜里我见到的人是为大刚叔送行的人。因为大刚叔膝下无子女,按照风俗不能上神龛,只能在外火化。那时候的火化不是现在我们想象的那样在火葬场。而是在空地上用柴火,汽油最原始的方案。据那天在场的人说。火化进行时,尸体多个部位没有烧化,都说大刚叔不想走,或许他本不该走,因为他患的是糖尿病,只要稍加控制,并不会这么快就走.
可是.。。可是..没有什么可是。事实就是这样,在贫困面前,金钱战胜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