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前,我将兵权交到了你手上,原本就是想考验你,如今看来,你是值得托付的。今后你兄弟登了汗位,你要一心一意辅佐他,助他成为辽东草原的一代英主。今日,我要你立誓,今生今世,绝不负你兄弟!”
吐谷浑猛然抬头,定睛看着父亲。父亲依旧是炯炯的目光,似是要看进他的心里去。吐谷浑按照鲜卑人的起誓手势,用手按住自己的胸膛,咬破自己的食指,将血涂在自己心口:“我慕容吐谷浑今日向万能的腾格里起誓,以生命起誓,今生今世决不负我兄弟慕容廆,若违此誓,必遭万箭穿心而死。”
涉归静静地看着他,径自从怀中掏出一方白巾,递向吐谷浑。“口说无凭,我要你写下来。”
吐谷浑心里一惊,有一股激流直冲他的心头而去,然后是软绵绵地猛力一击,让他痛不可支。但这也只是一瞬,他没有犹豫,低头抽出腰间的弯刀,伸出左臂,卷了袖子,利落地一刀,血流不止。弈洛环被兄长的举动惊住了,扑上前来握住他的胳膊,回首看着父亲,“父亲,大哥与我素来同心同德,何苦这样?”
涉归不去理会,静静地看着大儿子。吐谷浑用手指蘸了胳膊上的血,在白巾上写下了几个字,再将白巾还给父亲。涉归将血字白巾递给小儿子,“弈洛环,这个你收好。他日如果你大哥有二心,你可将血誓公诸于众,使人人得而诛之。”
弈洛环双手接过抖开,血红的八个大字赫然入目——若负廆弟,天诛地灭!
“吐谷浑,你去叫多杰将军来。”
吐谷浑领了父命出了帐,帐内只剩下新老两代可汗了。弈洛环收起白巾,坐在父亲跟前,“父亲,您这样是不是多此一举啊?大哥和我感情一直很好,怎么会有二心?”
涉归摇摇头,“同德易,同心难,大德大节,求同更难。历来权位更替,几曾不是骨肉相残?吐谷浑沉稳内敛,是内明之人,你要倚重他。这血誓,也只是以防万一。”他看了眼帐门处,目光再次落定在弈洛环身上,“刚刚我是克制你大哥,现在,我也要你起个誓。”
“什么誓?”弈洛环一双眼紧紧盯着父亲。
“我要你发誓,这辈子都对你大哥敬之爱之,你兄弟二人,一定要守住辽东这块地方,将来即使还能开疆拓土,你兄弟也绝不可分离两处。你,可做得到?”
“儿子做得到!儿子发誓一定敬爱大哥。我会记住父亲的话,养精蓄锐,善待十三部落大人,兄弟同心。如果有负父亲苦心,儿子没脸见先祖。”
慕容涉归静静端详着儿子,突然嘶声大笑:“好!好!好!为父可以瞑目了……”言犹未了,一口鲜血喷出,一代鲜卑英雄溘然逝去。
“父亲——!”弈洛环一声哭喊,扑在父亲身上。
慕容涉归曾多次跟随魏晋的军队出战。晋武帝太康二年(公元281年),涉归以“全柳城之功”,被封为“鲜卑可汗”。受封后,他又率领部落迁徙到了眼下这片肥美的草原。慕容涉归,鲜卑草原上的传奇英雄,这个被封为昌黎公的鲜卑硬汉,在这个夏天的一个傍晚,如同西沉的太阳,撒手人寰。整个慕容鲜卑部落陷入一片悲伤和着惋惜里。可汗的大帐外跪满了人,帐内亦是如此。
大王子吐谷浑,二王子弈洛环,可汗弟慕容耐,将军多杰,长史乙那楼冯,还有王后即二王子廆的母亲达娜,大王子的母亲二王妃伊丽娅,大王子妃贺真和儿子吐延,以及慕容部落的各部落大人。
“耐王爷,两位王子,请原谅下臣,有件事是当下万分要紧的。”众人低着头不说话,静默着。长史乙那楼冯见大家都没有说什么,继续道:“汉人有一句话:国不可一日无君。下臣与其他几位部落大人商量过,大家都认为,可汗的离去固然令人伤心,但眼前最要紧的事,是尽快拥立一位新可汗,来统领我们的草原。不知王爷和两位王子,可有什么异议?”
慕容涉归之弟,二叔慕容耐见两位王子依旧沉浸在失去父亲的悲痛里,向长史乙那楼冯示意。长史乙那楼冯点点头,壮壮声,接着道:“既然大家没有异议,臣就宣布十三位部落大人的选择。大家一致拥立……”长史乙那楼冯故意停顿了一下,见众人都抬起了头看向他,他满意地将头抬高,“耐王爷为我们鲜卑草原的新主人。”
“什么?”二王子弈洛环猛地捏紧拳头要起身,吐谷浑一把握住弟弟的手,强压了下去。弈洛环怒瞪着兄长,眼里写满难以置信。吐谷浑摇摇头,要他冷静。
将军多杰突然站起身,双眼紧紧盯着长史乙那楼冯,“长史大人,可汗生前可是早有意要立二王子做世子,我们每个人都知道,二王子廆才是下一任可汗。可汗尸骨未寒,你向腾格里借的胆吗?这么急着造反?”
将军话一出口,众人心头的弦都绷紧了。吐谷浑静静看着榻上已停止呼吸的父亲,心头滑过一丝悲凉。
不等乙那楼冯开口,皇叔耐的部下阿劳也忽地站起,抢着道:“二王子凭什么当可汗?他才只有十六岁,只是一个孩子而已。而耐王爷在我们鲜卑部落里向来是德高望重,跟随可汗东征西战,立下多少赫赫战功。这些,是一个十六岁的孩子能比的吗?请大家想一想,我们要拥立的可汗,应该是一位能领着我们慕容鲜卑占领最肥硕的草原的人,是一位能保护我们永远不受宇文氏和段氏侵扰的真英雄。”
“是啊,拥立耐王爷为可汗,是众位部落大人的意思,也是腾格里的意思。他是我们慕容鲜卑的英雄,是能领着我们过上好日子的新可汗。”乙那楼冯扯高了嗓音道。
“可汗哪!你看见了没有?你听见了没有?你还没有走多远呢,这些人,看看这些人,就急着要篡你的位呀!就急着造反呀!”王后达娜突然跪倒在地,磕着膝盖一步一步来到可汗棺前,哭天抢地,双手剧烈敲打着木棺,“可汗哪可汗!你醒来呀!你醒来看看这群乱臣贼子的脸,看看这些令人可憎可厌的嘴脸,看看这些长着一颗黑心的狼,是怎么欺负你的小王子的!你醒来呀……”
王后声嘶力竭的哭喊,搅乱了众人的心。部落大人们面露尴尬,长史乙那楼冯也静了声立在原地。皇叔耐的部下阿劳斜眼瞧着王后,怒不可遏,却也无可奈何。
二王子弈洛环不由落了泪,跪在那儿泣不成声。皇叔耐眨巴着眼睛,见状也不好有什么动作,皱着眉垂下了头。
吐谷浑王子静静看着这一切,知道今晚的这场风暴暂时算是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