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余人全部怔住了,没想到这个小丫头居然并非没有一点儿见识的胡闹任性之人,她率性直爽,却一语道破天机,说出了千百年来无数人想说而又不敢说出的话,而且她最后居然用出了典故成语,更是令几人刮目相看。
巴格斯忽然抬起头来,大声说:“我说韩焉,你到底要我们跪到什么时候?”
韩焉老脸一红,暗骂自己居然被这么个小丫头忽悠得失了方寸,实在大大地不该,连忙咳嗽了一声以便掩饰心中尴尬,为了保持住自己威严,故意惺惺作态地挥手说:“现在我手持令牌,权力就掌握在我的手里头,我叫你们跪到什么时候,你们就得服从遵命。好了,看在你们还算诚心,姑且放你们一马,各位平身,都起来吧!”
三人这才站起来,龙渊赶紧暗运内力,抖动了一下雪白的衣襟,他这人有些洁癖,在一般情况下是绝对不容许自己的衣服上长时间染上污秽泥土的,这时候更是不惜耗损内力来做这些再旁人眼中无比愚蠢可笑的事情。
孔雀不满地嘟囔了一句:“大家都是江湖中人,你居然用公门里的权势来压人,实在是太不要脸了!”
龙渊则沉思了一下,说:“当今圣上为人谨慎细致,如果没有什么大事绝不会胡乱授予臣子金牌令箭这等足以得到滔天权势的东西,敢问韩大人,不知道朝中到底出了何等状况?”
韩焉闻言脸色一变,冷哼道:“龙渊,以你的身份,还能不晓得朝中出了何事,你这分明是明知故问,你到底有何居心?”
龙渊皱眉道:“大人此言差矣,我龙渊又不是暴君商纣王手下的千里眼或者顺风耳,如何能够尽知天下之事?”
韩焉冷哼着说:“不知道最好,否则你就成了有重大嫌疑的从犯甚至主谋之人。千万不要让韩某查到此事与你有关,否则我可不管你是什么人,一样抓到廷尉衙门严刑拷打,直到你招供认罪不可!”
巴格斯愤然道:“韩焉,你不要咄咄相逼,欺人太甚,你说白了,不过是皇帝手下摇尾乞怜的一只狗而已,有什么可嚣张的?如果不是你手里的那块牌子,我家公子把你砍成十七八块,剁成肉酱也没人能管!”
韩焉冷笑道:“不算你们杀人越货的罪名,就单单凭你这句话,还有刚才那个丫头一系列大逆不道的言行举止,我就可以在皇上面前参你一本,让你们汉霄门吃不了兜着走!”
“咯咯咯咯——”孔雀发出一阵放浪形骸的笑声,似乎想要模仿女子如银铃一样娇媚清脆的笑声,可惜只是邯郸学步,画虎不成反类犬,搞得和磨刀打铁时候的发出的嘶哑声音差不多,“可惜呀可惜,韩大人,此次你可看走眼了,这位姑娘可并不是我汉霄门之人,你休想把屎盆子扣到我们的头上来。至于什么杀人嘛,你可以问这位姑娘,我们几个只是路过,刚刚来到这里没有多长时间,对于之前发生了些什么事情,实在是一无所知呀!”
韩焉有些惊疑地看向凤儿,诧异地问道:“你不是他们一伙的?”
凤儿摇了摇头:“不是。”
“那么他们刚才他们究竟有没有参与械斗,可曾杀伤了人命?”
凤儿看了龙源一眼,又摇了摇头:“不曾。”
“那么这里一片狼藉的血迹,和满地疮痍的打斗痕迹,是怎么回事?”
“刚才的确有两伙人在这里打斗过,其中一个人还被我砍下了手指。”
“那么你究竟是何人,为什么要无故伤人?”
“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人,我就住在这片林子里,他们侵犯了我的领地,还企图对我不利,我自然要保护自己,进而予以反击,这没什么不对,无论是狼群还是虎豹,都会这么做。我想就算是人,也不会例外吧?”
韩焉冷哼道:“我看你这人来历不明,又身着奇装异服,邪性得紧,肯定有什么天大阴谋。传说中胡人里有些发色奇异,不是金黄色,就是棕褐色,仿佛妖魔鬼怪一样荒诞恶毒,说,你是不是匈奴派来的间隙,来到我大汉朝的地方刺探军情,意图颠覆我朝江山?”
“我说你这个家伙到底有完没完,哪里来那么多的废话?难道你活了这么大岁数,就懂得以貌取人?单单凭借着一个人的相貌衣着,就能断定一个人是好是坏,品格优劣么?难道长相凶恶的家伙里就没有好人,而那些个衣冠楚楚相貌堂堂的所谓大人君子之中,就没有虚伪卑鄙的小人么?”凤儿十分气恼地说,却令韩焉一时之间哑口无言。
韩焉被她说得有些恼羞成怒,脸色阴晴不定,一阵青一阵白,好似琉璃在阳光下不断变换着颜色。良久,他才勉强压下胸中恼怒,深呼吸了一下,保持淡然地说:“那么这里的打斗最后怎样了?”侦查断案之人,最忌讳的就是被自己的情绪所左右,意气用事,所以他从来都告诫自己,不能被怒火或者悲哀之类的主观情绪冲昏了头脑,犯下什么不可挽回的大错,这是他一向奉行的做人准则,他虽做不到如同龙渊一般几乎任何情绪都不表现在脸上的境界,但还是十分懂得克制自己的。
凤儿被他弄得明显一呆,她出言讥嘲之际,本来已经做好了大打出手的准备,可谁知这韩焉只是脸上怒气一闪即逝,然后又变得云淡风轻地和自己攀谈起来,不由得心中忖道:“难道这就是人类和野兽的区别?如果我面对的是一头老虎,经过我刚才那样挑衅之后,它一定不顾一切地扑过来冲上前和我撕咬扭打在一起了。”她想着想着,下意识地答应道:“他们打着打着,就被一个叫做什么纵横公子的一个好似很有能耐的家伙给阻止了,然后就分开走了。”
“纵横公子?原来是他!你可知道,双方人马都有哪些人?”
凤儿见他继续喋喋不休地探问自己这些有的没的,终于真正有些恼火了起来,“你这人年纪不大,怎么啰嗦个没完没了?烦死了,时间很晚,我困了,要睡觉,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凤儿说完,不再理会众人,飞身跳上了那棵榕树,把自己隐藏在了茂密婆娑的枝叶之间,就再也没有声息了。
“哈哈哈哈,让我来告诉你吧,把你们合众门与向青峦那个败类打得屁滚尿流,抱头鼠窜,最后不得不搬出纵横公子来调停的,自然就是我汉霄门的飞禽堂……”巴格斯得意洋洋地说了出来,可是孔雀恶狠狠地踩了他一脚,等他转头看到龙渊皱着的眉头的时候,这才意识到自己得意忘形之下,逞一时嘴上的痛快说错了话,赶紧闭嘴,讪讪地对着龙渊察言观色,这个少主虽然平日里对待下属不冷不热,不温不火,但是一旦有人犯错,惩罚起来可是一点儿都不含糊,比起廷尉府衙门的刑罚也不遑多让。
“简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孔雀鄙夷地说了一句,“果然是个大嘴巴的臭八哥,再管不住自己的舌头,总有一天非得被切掉不可!到时候变成了哑巴,看你还怎么多嘴多舌地胡说八道!”
“哈哈哈哈!这回还想抵赖么?”韩焉仰天长笑了一声,一脸杀气地踏前了一步,“果然是你们干的好事,这可不就是不打自招了么?还敢说和你们没有关系?简直信口雌黄!”本来打算收起来的铁尺,在手中猛地一抖,夜幕中借着刚从层云的帷幕后面羞涩地探出容颜的明月所发出的温和的月光,反射着清泠幽冷的寒光,仿佛水面摇曳的柔波,而另一只手中握着的金牌,也是金光灿烂,一黄一白两种光芒在黑暗里熠熠生辉,夺人心魄。
一个是至高无上的皇权的象征,一个是杀人夺命的铁血利器,尊贵和威武结合在了一起,随着光芒的闪烁冲击着在场人的眼睛,激荡着他们的心扉,人仿佛成了风雨飘摇的海面上之一叶孤舟,不断地被摇撼,鞭笞,拍打,敲击。
“你说,如果有人保管不力,导致御赐的金牌令箭遭到了损毁破坏,更是知法犯法,那么他是不是会有大麻烦,甚至被治罪呢?”龙渊忽然眯起了眼睛,目光依然仿佛银河一样深邃,朦胧,柔和,而灿烂,万年深潭般古井不波的脸上忽然有了表情,嘴角泛起一丝涟漪般荡漾的笑意,那么好看,可只有一瞬间,笑容渐渐地变冷,变得锐利,宛如刀锋,这种笑意出现在俊美无铸的脸上,有一种近乎妖精般狰狞的艳丽。
韩焉显然没看清这一切,依然肆意地大笑说:“哈哈哈哈,龙渊啊龙渊,你是不是在痴人说梦。”他也没有注意到,缓慢地,轻柔地,龙渊的那双精致细腻的手一分分抬起,修长纤细的手指一点点合拢,握紧,攥上了腰上悬挂着的那把剑的柄。这双手精美到了似乎是一个白玉雕琢而成的艺术品一般,几乎完美无缺,没有任何瑕疵,但是没有人会怀疑,这是一双用剑的手,因为它沉稳,有力,外柔,内刚,就像他轻缓的动作,却又似乎凝重如山。
剑,出鞘,挥出,划过一道优美绝伦,浑然天成的弧线,还剑入鞘,几乎没有丝毫的停顿滞涩,没有任何的简陋偏差,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无论是人,还是剑,似乎都完美到了极点,人和剑,已经合一。剑光一闪即逝,仿佛从天而降的流星划过夜空,那种速度,那种光芒,那种完美无瑕的弧线,都绝非人间所能有的,恐怕只有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才能造就出这么完美的一剑,那迅疾雪亮的剑光,有若雷霆般的狂暴激烈,又如柳絮一样轻柔而悄无声息,静谧得宛如悠然飘舞的鸿毛,没有任何锋芒破空的声音,却如严霜一样的寒冷凛冽,将极热与极寒有机地结合在了一起的一剑,钟灵毓秀,却着实令人匪夷所思。
“叮,叮——”似乎过了良久,才响起这样的两个声音,打破了死一般的宁静,被这股压抑所冻结的空气,终于再次舒缓了起来。再看,韩焉右手上的铁尺,和左手上的金牌,都是从中而断,没有错,从正中间,不差毫厘的中间,多一分少一分都不行,那切口光滑平整,完全似乎曾经被巧手工匠长时间打磨过一般,看不出来丝毫损毁破坏的痕迹。
韩焉瞪大了眼睛发呆,一时之间还不能从如此的变故中回过神来,嘴里喃喃地说:“七星龙渊剑?果然是好剑!当年伍子胥得此神剑,逃亡在外,转战千里,中间更有江边渔父,因看中他的才能而搭救于他,没想到却遭到伍子胥的怀疑,忿然不平之下,竟然以此剑横剑自刎身亡,以全忠义高洁之名,安抚伍子胥那颗饱经忧患的脆弱的心。如此伍子胥方避过楚平王的追杀,逃到了吴国,才得以施展才能抱负,不但与孙武联手,帮助吴王阖闾取得霸主的地位,更率领大军攻进了楚国都城,将平王的尸体从坟墓之中挖掘出来,鞭尸三百,报仇雪恨。这把剑不愧为诚信高洁之剑!”旋即所有惊讶全部转变为了震恐和愤怒,“龙渊,你好大的胆子,居然胆敢破坏御赐金牌,你可知道,这是要杀头的么?”
龙渊悠然地看着他,面无表情地说:“请问韩焉韩大人,你有何证据,证明这令牌是被我毁掉的呢?”
韩焉看着他平静如水的面容表情,这才发现,原来这个看似冷若冰霜的贵公子,在他仿佛被冻结的外表下,竟然有一颗如此聪明机智,或者说深沉狡诈的心,他气得浑身上下都哆嗦着,颤抖着,尽心竭力地想要找出言语来反驳他:“这……这,这切口如此平整,一看就知道是你的锋锐无匹的龙渊剑所为!”
“哼!”孔雀不屑地冷然接口说,“你这话说得未免太没见识了吧?难道你不晓得,这世上锋利的宝剑虽然罕有而稀少,但决不至于只有这一把龙渊剑,还有其余的九大神剑呢。我们还可以说,是你无意中得到了轩辕剑,自以为继承圣道正统,可以君临天下,所以才枉顾法纪地损毁了这令牌,到时候你不但落得个失职之罪,还有可能被皇上认为得到宝物不奉献上去,打算独吞,包藏祸心,意图谋反!”
“你,你这是含血喷人!”
“只可惜呀,谁看见了?再说,我的血那么宝贵,可以维持我的青春常在,花容月貌,谁舍得拿来喷到你这种人的脸上?”
巴格斯也嘿嘿然阴笑道:“韩焉大人,这回你没有了金牌令箭作为护身符,挡箭牌,我看你还如何与我们斗?还不是我为刀俎你为鱼肉,任人宰割么?”
“荒谬,荒唐,岂有此理……简直反了,反了!”韩焉须发皆张,圆睁怒目,形状狼狈而恐怖,“我堂堂钦差,竟然要受到你们的挖苦要挟,难道世上就没有了纲常法纪,难道人间正道注定了沧桑多舛?”
“不要把自己想的太过高尚,难道你或者是所谓的朝廷法纪就能够代表人间的正义么?如果所谓正义真的那么简单,那世上早就没有了邪恶奸佞了。”孔雀冷笑道,“还有,不要忘了,站得越高,摔得越狠,高处不胜寒啊!”
“啊——”韩焉双目赤红,怒发冲冠,胡乱地挥舞手中剩下的半截铁尺,直接插入了旁边的榕树之中。
“啊,你干什么?”一声惊呼从树上响起,旋即红影如惊鸿掠影一般一闪而过,砰地一声,韩焉的身子已经飞了出去,摔倒在了地上,掀起一阵尘土飞扬。
凤儿不依不饶地向他走去,每走一步都在地上留下一个清晰的脚印,兀自不肯放过他,一脸怒容地连珠炮似的诘问道:“你为什么要伤害我的树?难道就因为它是植物就可以随便毁坏么?难道因为它不能动,不能反抗,就可以任人欺凌么?哦,你以为它是没有感觉的,可是你至少应该知道,植物也是生命的一部分,理应受到应有的尊重!再说了,你又不是大树自己,你如何会知道它到底有没有感觉,晓不晓得痛楚和悲伤?如果换做是你,或者是你的亲人朋友,这样无缘无故地遭人欺凌侮辱,而不能反抗,你会觉得心里好受么?你的良心能够苟安么?没有错,也许这个世界上当真是谁的能力强大谁做主,可如果你是长颈鹿,需要吃树上的叶子才能够活下去的话,那么我不会怪你,因为你是为了生存,就像我为了吃肉,为了填饱肚子,而吃一些山珍野味一样。可你是长颈鹿么?你不是!如果大树是一个和你争夺配偶的男人,你为了守护夺回自己的妻子,而去攻击它,伤害他,我也不会制止你,最多就是不理不睬,因为你是为了繁衍。可大树是人么,它有思想能行动么?不是!既然如此,你和大树之间没有任何的利益或者恩怨的纠葛,甚至它对于你只有好处,没有害处,可是你偏偏要去伤害它,那么就像一头野猪在狂性大发的时候去冲撞一块岩石,结果造成了山体松动,爆发山洪或者泥石流一样,不但对于其他的生灵有极大的危险与害处,也许自己也会被牵连卷入其中,导致丧命。你别看这片林子很大,足有成千上万棵的大树,如果每一个路过的人都像你一样,破坏或者砍伐一棵的话,不出一年,这里就会变成一座荒芜的土地,甚至寸草不生的沙丘!”
韩焉根本就听不见她说什么,怒吼着撑住身子就要暴起伤人,眼睛恶狠狠地瞪住了凤儿如同花一般的面颊,没有丝毫怜香惜玉的意思,反而就像一只不解风情的恶狼的眼睛,绿幽幽地绽放着想要择人而噬的血红,可是凤儿哪里会给他这个机会,又是直接一脚踹在了他的胸膛上,将他重新踢翻在地。
韩焉挣扎了两下,没有任何的效果,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这样一个娇怯怯得好似弱不禁风的小姑娘,居然有如此难以撼动的力量和魄力,压在身上就像巨石、山岳。他不动了,不挣扎,不反抗,只是静静地躺在黄土地上,完全不顾肮脏的尘土污秽了他崭新光洁的一身官服,只是睁着眼睛望着璀璨星空,眼神空洞茫然。
凤儿骂累了,也闭上了嘴,依然满目怒火地瞪着他,但过了一会儿,怒火渐渐散去,看着地上满身尘土,嘴角兀自挂着一丝鲜血,表情凄苦眼神茫然的男人,转为一种绿水般荡漾的柔和与绵软,泛出一丝同情的波纹。
虽然韩焉悲怒交加之下没有在意凤儿所说的什么,龙源却一直一字不漏地倾听着,脸上表情凝重,目光闪烁不定地在凤儿身上上下打量着,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眼神中异彩连连,时而微微颔首若有所悟。
“呵呵呵呵——”韩焉忽然笑了起来,笑声凄苦而苍凉,蓦地里,他毫无预兆地陡然一掌拍向了自己的天灵盖!
“不要!”凤儿捂住嘴巴惊呼了起来,她虽然不留丝毫情面地出手教训了韩焉,但是实际上出手极轻,只不过小惩大诫,以儆效尤罢了,根本就没有要他性命的意思,正如她适才所说,她与韩焉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他的唐突冒犯之处,也在刚才那一摔中偿清了,自然不会再无谓地纠缠下去。她所信奉的道理就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则以血还血,以牙还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