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痴念太深,可为劫,可为渡。纵无双之才,亦将翻覆。”
“大师可言‘情’字?”
“情高万丈,不过一念。”
“那……我命中之人何处可遇?”
“当来则来。”
“可与我比肩而立?”
“九天凤,凌云凰,碧中翡,池里蛟。”
“……可得否?”
“恕老衲参不透。只能奉劝施主一句,当得则得,是为得,不得,过而反也。”
【楔子】
皇宫天牢,向来阴湿晦暗,四周弥散着长久无人居住而又缺少打理的霉腥味。
只是最近因为迎来了新的住客而不时有人来打扫罢了。
这也是上头的意思。谁让牢中的人不是一般人呢。确实不是一般人,几日前见她还是那尊贵无限而他们连头都不敢抬起看的四妃之首。这也算是皇家翻覆无情的典型案例了。
现如今那贵妃一身白色粗布囚服,纤弱的手脚戴着约摸有她半人重的铁链,瘦瘦小小的一团蜷缩在干草堆上。单薄的脊背隐隐约约透出一些血迹。
巡视的侍卫略有些叹惋地摇了摇头。陛下何苦单单留着这一名弱女子受这般折磨?当真一点夫妻情分也不念?
什么蠢脑子,净瞎想。侍卫不由也觉得荒唐。那可是谋逆大罪,满门抄斩也不为过的。
空旷的过道之中忽然传来一阵轻而细碎的脚步声。侍卫敛了心神,压下脑袋。
一片明黄的衣角从黑暗处显现,一人丰神俊朗,负手行至关押的牢房之前。他淡漠地看着牢中女子开始微微有些颤抖的身形,宣布死刑般无情地说道:“把人给朕带出来。”
几名侍卫前后走进牢中,伸手就要抬那人。手指离那人尚有一指远,原本躺在草堆中的女子忽然一个翻身,直勾勾地盯着伸手的侍卫。
原本就大的眼眸在如今这苍白而瘦得变形的脸上显得愈发夺目,其中闪烁着恳求的微弱的光。
侍卫的手缩了缩。站在牢外的人目光一暗,面色越发沉晦。
“你以为求他们就有用吗?”听到皇帝的话,恻隐之心一动的侍卫缓过神,再次伸手。这次他没有看那女子。
“南宫泽!你杀了我吧!你为什么不杀了我!!”她忽然身子猛地往前一探,巴掌大的脸上瞬间被泪水覆盖。歇斯底里的呼喊让她干哑的嗓子发痛,可是痛不过连日来的酷刑带来的伤痕累累,更痛不过内心摧枯拉朽般的荒凉如灰。
牢外的人看定她近乎绝望的眼神,转身。“你用什么要求朕?你现在唯一的价值,就是引你的大哥出来。”
“他不会来!!谁都不会!”女子忽然往身后的侍卫身上一倒,苍白而惨然一笑。“你将我剜肉剔骨也罢,这是代我颜家上下几百口人受的,无论你是否罢休,我欠你的,你都拿去。”
皇帝的脚步一顿,飞挑入鬓的眉微拧。“还是求你大哥早点来救你吧。”他神色一狠,“最好能赶在你只剩白骨之前。”
五日之前,南庆最为根深蒂固的门阀世家颜家被查出谋逆贪污。此案一时间轰动南庆朝堂。皇帝震怒,下令满门抄斩,朝堂上下人心惶惶。皇帝这一手也不知暗伏了多久,颜家上下五百三十七口人当即被就地斩于颜府之内,黏腻的鲜血浸红了颜府之内的每一块青石砖。而颜家长子因未赶回颜府而免于一难。
同时,在皇宫之中,不久之前还是风光无限的贵妃的颜家次女也被打入天牢。
所有人都以为皇帝这是尚有恻隐之心,毕竟贵妃之宠众所周知。谁知,昨日卧榻缠绵口口声声的心尖人,如今不过是用来引她兄长的诱饵。
剥皮剜肉的酷刑用在一名女子身上。每日剜下来的肉都被制成肉酱放在颜府门前,他笃信,凭她兄长对她远超一般的疼爱,一定会来救她。而他就可以借此将颜家彻底除去。
多少浓情蜜意都抵不过皇图霸业。
侍卫将女子抬到刑架上,自动退下去。皇帝上到近前,伸手解开她的衣物。
苍白的皮肤下可以看见微弱跳动的青筋,他指尖抚过她笔直突兀的琵琶骨,眼中不自觉地眷念忽生。
“尚且记得臣妾与陛下初见……”冰冷刺骨的匕首从她光洁的腹部划过,女子眉眼低垂,语气忽然温柔如情人私语。“那时流莺飞过亭水的曳阳湖……臣妾多喜欢那样躲在一旁看着您……”
皇帝握着匕首的手忽然一顿,印象中他似乎并没有去过亭水。
“可是啊……陛下……阿泽……”簌簌的泪水打在皇帝的手背上,牵回他的思绪,又是一顿。“我那么爱你啊……”
女子哭腔越发地浓,像晕不开的水墨。
忽然,她身子往前一凑。
匕首破开肌肤的声音好似曳阳湖面上飞过的不知名的鸟儿的低哑的叫声,而那匕首寒光上的浓稠的血液就像是染了夕阳的湖面。
“可你还是杀了我……”她仰头一笑,失血过多的面容阴暗之中竟显得别样凄美。
或许终于解脱了吧……你我也不必再互相折磨。也许,只是我在受折磨而已。
皇帝惊愕地松开匕首,他猛地抬头,似是怒极地盯着那人渐渐黯淡的眼眸。
“你怎么!你怎么能……”他伸手覆住她的脸,不愿她看见他脸上闪过的狰狞的似是受了刺骨之痛的神情。
“阿泽……”
“我在,我在。”
“你我……还是……还是……”
头轻轻垂下。
垂落这一生大起大伏,至爱至伤,至死也未能说的出口的话。
你我还是走到今天这一步。你我还是没有躲得过皇家的冷情冷心。
皇帝伸手,疼惜地抚在她的面颊。他拾起落在地上的衣服,为她披上。
无尽的黑暗之中沉寂了许久,似是无声的挽留。
“来人,明日午时,将颜氏畏罪自杀之体,悬于颜府门前。”终于。语气咬牙切齿,说出来的话却依旧步步为营。
即便记得你我旧日恩情,我也不会回头。你,莫要怪我。
永正八年,南庆颜家,于颜府颜贵妃悬挂的尸体之下,彻底倾覆。颜府长子葬身于颜府燃烧的烈火之中。而据刑部知情人士言,待这控制在皇城中央的一把火燃尽时,仅在废墟中发现一名与颜氏长子体型相符的骨骸,而那具属于前颜贵妃的尸体却神秘地不知所踪。
有流言说这是颜贵妃的香魂不散,要来索命。
索谁的命?有人如是暗喻:“谁与红颜把酒香盈袖,谁将红粉一生锁于朱墙深。”
不是当年碧波边风姿飒爽的少年,却是踩碎一地回忆的人中龙。
一把火,通通燃成灰烬,灰飞烟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