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
什么?——我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在我身边,有人对我说了一个字——“血”。可是我找遍了我的周围,却什么也看不见,只有海水在荡漾。
“血”——他又说了一声。我确定我没有听错。那个男人的声音嘶哑,沉重,仿佛疲惫不堪,在竭力支持着似的,好像是个奄奄一息的人。
“用……血。你的血……”他继续说。
“你是谁?”我急切地问。
“我是古斯塔夫。古斯塔夫·瓦萨。”
“什么!”詹姆斯叫起来:“你确定你没有听错么!”
“我不会听错。”凯尔·诺灵顿说:“两百多年来这个名字一直在我脑中回荡。可我一直查不到这个人是谁。你知道,我只是一名水手,对历史——尤其是你们民族的历史个不了解。”
“天哪。那古斯塔夫·瓦萨,在二百多年以前是我们斯堪迪尼亚公国的大公。可是,很少有人再提及他了。王室的史书上也不再记载他。——尤其是他的夫人。”
“为什么呢?”
“我在一些私密的史料上读到过,他的夫人,由于不贞,不洁。被投入我们蒂涅冰山下面的火洞里处死了。就在你当年刚到蒂涅的前几年。”
“有这种事?”凯尔说“这样看来,这只怀表一定是和斯堪迪尼亚的王室有关了。”
“怎么?”詹姆斯问:“这怀表是那个古斯塔夫·瓦萨的么?”
“是的。”凯尔说。他继续讲述当年沉入亡灵海域的经历。
那个人告诉了我他的名字。他一直听上去衰弱无力。我看不到他。但是他告诉我用血,用我自己的血液,就可以看见现实的东西。我这才猛然惊醒,明白了他的意思。我想,只要我把手指咬破,让血流在海水里,我的血就会使现实世界中的一切显形。我喜出望外,刚要把手指放到嘴边去咬,那个古斯塔夫的声音又出现了。他焦急地阻止了我:“等一等!”
“为什么?”我防备地问。
“一旦你的血滴进这海水里,你们就会完全回到现实世界了。所有的亡灵都讲从你眼前消失。那我就没法跟你说话了。”
听他说只要滴一滴血就能使我们回归现实,我真是大喜过望。我本该不理他,直接把血滴到水里,这样,这些恐怖的亡魂就再也没办法侵犯我了。可是,好奇心使我没有这么做,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这个叫做古斯塔夫的亡魂有痛苦的隐情,需要我这个活人的帮助。
所以我说:“你有什么话,或者什么心愿,告诉我吧。”
那个声音苦笑了几声,说:“谢谢你。我再也回不到我生活的世界了。”
他悲苦地说着,仿佛在哭泣:“我好不容易才来到这生人与亡灵的边界,拼尽全力,才抓住你们这条船。”
“哦,原来是你把我们的船拉住了。我们才陷在生死边界的?”我恍然大悟。原来我们停顿在这鬼地方都是因为有这么一缕亡魂在向我们求助。
“对不起。这件事实在关系重大。我死不瞑目。”他说:“无论如何,请你,”他一字一顿地慢慢地说:“请你去北面的斯堪迪尼亚,去……去找一个婴儿。”
“婴儿!”
“你拿着我手里的怀表,去找那个婴儿。”
什么叫“他手里的怀表”?我当时有些懵了,我根本都看不见他啊,怎么知道那怀表在那儿呢?不过,我很快想明白了,刚才那“滴答”“滴答”之声一定就是他的怀表发出来的。等会儿我把血往海水里滴下去。那怀表一定会显现在我面前的。
“我怎么找到那个婴儿!”我问。
“我在那怀表里滴进去了我的血。这个怀表有神奇的作用,它会带着你找到那个婴儿。不过。”那个声音说:“这个怀表在人间是不会动的。他若一旦开始走动,就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你要提防。”
“这……”听他说有不好的事发生,我有点犹豫了。我猜这块怀表大概也不是什么吉利的东西,说真的,我不想倒霉。我还想回到现实世界好好地生活呢。
可是,那个人一下子凶狠起来,我好像可以听见他那野兽一般咻咻的喘气声。他威胁我道:“我已经选定了你了!你们船上那么多人,谁让你偏偏自己下船来了呢?”他说:“我不再是一个好人,呵呵我是一个恶鬼!你必须做到!必须做到!而且,我也会给你回报。”
“你能给我什么回报?”我说:“不行,我要走了。”
“好的,切记,切记,我请求你的事。对一个鬼魂爽约。是很不吉利的。”那个声音叮嘱我。
“我知道,你放心吧。”我这么说着,实际上已经迫不及待了。我把手指用牙使劲儿咬破,我的血液渗出来,缓缓融进碧蓝的海水中,一圈一圈的,那鲜红色丝丝缕缕地晕开,透过这漫漫变淡的红色,过了有一会儿,我依稀看到一个圆形的锈迹斑斑的表盘。接着是长长的金色表链,在水中飘逸着,然后,我看到了,那表链紧贴着的是一大块乌黑的东西,看上去很沉重,像是一面巨大的铁板。
我还纳闷呢,不知那是什么,用手一碰,那铁板坚实冰冷,发出“咚”的一声,空旷。沉重。我这才反应过来,哑然失笑:天哪,莫非这是我们的“那不勒斯”号!对啊!我才想起来,我现在是潜入水下了。我看到的正是浸在海水中的船体。
太好了!我终于逃出了亡灵海域,回归了现实世界!这一刻,我才感到强大的水压,冰冷的海水灌进我的嘴巴和鼻腔,回到现实中的感觉真好,连这呛人的海水都这样可亲。我赶紧憋住气,准备游上水面。可是我游不上去,总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下面沉沉地赘着,不准我离开。我这才想起来——不,确切地说,我没有忘记,我只是故意装作忘记那只怀表的事儿。
可是,我知道了,我如果不带上那块怀表是根本不能离开的。只会在这海水里活活呛死。我只好回头去抓那怀表。可是那怀表非常重,我在海水中眯缝着眼,往那怀表下面看,我不禁汗毛倒竖,心都快跳出来了。原来那怀表的外壳被一只手攥着,在往下看,那是一具沉在海中的腐尸,脸上的肉都已经烂得快没了。只从那体态上依稀可以看出是一个男人的样子。这一定就是刚刚跟我说话的那个“古斯塔夫”了。他真的是个死人啊,刚才跟我讲话的确乎是他的亡灵。
我心有余悸。那怀表的表链卡进“那不勒斯”号商船的铰链里了,这才使这古斯塔夫的尸体在我们船下飘游。不,确切地说,是古斯塔夫的亡魂用这块怀表将我们拉近亡灵海域——只是为了找一个人完成他的遗愿。我花了好大的劲儿才把那表链从船缝里弄出来,再一使劲儿拉,就把怀表从那尸体的手里拽走了。古斯塔夫的尸体这才慢慢沉到水底看不见的地方去了。
船员们把我拉上岸,我的手里攥着那怀表。我说,没事了。开船吧。大家还不相信。等他们把帆扬起来,那不勒斯号乘风破浪,大家欢呼着一起把我扔起来。但是只有我自己明白,我的厄运恐怕才刚刚开始。